他们安全到达饭店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一回饭店,发现一层大厅里站着一堆人,围着钟耀先、钟建春和雷镇海几个集团公司的头脑,许文斌、蒋七妮他们也在,神情极为夸张。开始钟俊堃和安代还不知怎么回事,以为公司里又出现了什么重大意外,根本没有想到与他们两个有何关系,很快便知道原来这么多人在等候他们俩。他们两个一出现,立刻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在所有这些目光中,钟俊堃轻而易举地分辨出有一双目光并非充满期待,而是充满惊讶,似乎惊讶他们两个平安返回来了。
钟耀先很恼火地质问安代:“你们这是去哪儿了,听说你还借了辆车,玩也要有个分寸嘛!”
安代说:“报告董事长,我和俊堃原来只打算一起出去吃晚饭,没想到……”
钟俊堃说:“爸爸,你知道么,有人要杀我们!”
钟耀先说:“什么,谁要杀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钟俊堃说:“有一辆越野车在跟踪我们,上面不知是些什么人,还向我们开了枪。”
钟耀先说:“什么,有这种事!伤着了没有啊?”
钟俊堃说:“幸亏安代跑得快,不然的话,说不定早就没命啦。”
雷镇海说:“这必定又是地下帮派组织所为,听说这儿绑架外国游客的事情很多很猖獗呢,警察局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钟建春说:“你们想出去吃饭什么的也不要紧,但是为什么连手机都不带,一旦遇到什么事情怎么联系上你们啊。”
钟俊堃说:“叔叔,我们哪里会想到那么多啊!再说,遇到这种情况,就是有联系方式也没有用啊!”
钟耀先说:“耍贫嘴!还好,你们总算平安回来了,否则,我们又要为了等你们二位耽误行程了。”
钟俊堃说:“啊,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出发了么?”
钟建春说:“客轮已经维修完毕,天亮就可以出发了。”
钟耀先说:“你们两个也抓紧休息一下,然后作好准备,等待出发。”
钟俊堃说:“是啊,我们赶快出发吧,快快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他的这句话,把大家都说愣了,集体陷入沉默。自从第16日为躲避“水神”而登陆圣潞西岛,这半个月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几乎彻底摧毁了琥珀集团。好像所有人都处在某种危险之中,厄运随时都会降临,如果不赶紧撤离,真不知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悲剧呢。而两位已然往生的副老总将永远栖身于此岛,他们再也不能与大家一同完成远航、抵达目的地了。
钟俊堃回到自己的房间,没有马上睡觉,更没有整理自己的箱包行李,他在回忆刚才那一双充满惊讶的目光,那双目光穿过了黑夜,阴冷如霜,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那是谁的目光呢?
他都不敢再想下去。
几缕晨曦透过窗户射进来,昭示今天将有一个好天气。
钟俊堃睡不着,来到安代的房间门前,门并未关,好像猜到他会过来而特别给他留的门。安代也没有睡,侧躺在床上,见到他,靛蓝色的眼睛里一下子潮湿了,抓起一只手帕擦拭起来。
钟俊堃见状忙问:“安代,你怎么了?”
安代说:“俊堃,今天我们就要重新出发了,你刚才说我们快快出发,快快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可是……我心里害怕极了。”
钟俊堃默默地望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这还是他头一次亲耳听到她说自己害怕。
他犹豫了一下,上了床,坐在安代身边,把他揽在自己的怀里。
“你想呀,我们在岛上这短短的十几天里发生的事情,是不是在上岛之前就埋下了伏笔?”
“应该是这样的。”
“所以啊,即使我们上了琥珀号,难道就会安全了么?不会的,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的呀!”
安代说到这儿,忍不住趴在钟俊堃胸前哭了起来。
“俊堃,你知道么,我明明知道有些事情会发生,可是我没有办法阻止他们,我感到好孤独、好痛苦啊!”
“安代,不是还有我么?我可以帮你呀。”
“傻瓜,你不帮还好,你要是出面帮我了,那么危险来得只会更快些……”
“那我们该怎么办?”
“俊堃,我有一个主意,不知道你同意不同意。”
“啊,说来听听。”
“我们不要跟他们一起上琥珀号了,我们悄悄逃走。”
“什么,我们逃走,——往哪儿逃呢?”
“随便哪儿都行,我们两个可以先在岛上留下来,然后寻找机会离开这儿。去哪儿都行。我想只能这样了,我们不可能再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可是爸爸怎么办?你不会要我扔下爸爸不管吧?”
“俊堃,听我说,你只能管你自己,你管不了董事长的。”
“你曾经说过的,整条船上的人都被绑架了,是不是这样?——好,就是不管我爸爸,那么其他人呢,其他人我们也不管了么?”
“俊堃,不是这样的,你越安全,那些人质越安全,只要你自由了,整条船上的人也就自由了。”
“为什么会这样?我有这么大的能量么?安代,我怎么听不懂你的话呀。”
“因为……你是他们最后一个目标。”说到这儿,安代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是的,我应该料到的,你不会同意这个办法的,你不会同意我的。”
“安代,难道我们真的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束手待毙么?”
“你不明白,俊堃,我们没有束手待毙,如果我们什么也不做的话,就到不了今天,其实到现在为止,我们一直都是在用我们的方式抵抗着,所以他们才无从得手。”
“嗯,我明白,安代,你一直都在保护我。”
“你真的能明白么?”
“我心里明白,谢谢你,安代。”
“不要说谢我,我才不要这个呢。如果我们不逃走,以后我希望继续得到你的帮助——配合我行事就可以,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你一定要答应我。”
“嗯,安代,我答应你。”
琥珀号终于重新出发了。
再见了,圣潞西岛!
在圣潞西岛耽搁了这么久,发生了种种令人不堪回首的事情,一幕幕场景像梦魇一样压在大家的心头,所以琥珀号重新出发,并未带来任何轻松的感觉。从夏日风情饭店返回客轮,各自回到原来的房间里,多少有一种物是人非的凄凉,何况几个人永远留在圣潞西岛了。
在集团公司职员们的心中,客轮早就该完成这次长途航行任务了,之所以如此横生周折,是不是与它启程前没有来得及举行一个祭水仪式有关呢?按照加勒比海那边土著居民的传统做法,出海或出洋之前要祭奠海洋之神,以此求得保佑,但是琥珀号是匆匆逃离的,根本没有办法从容地举行这样一个仪式。
人们就联想到,正因为如此,所以琥珀号才会遭遇这么多的厄运,而且何时才能结束这次航行尚遥遥无期,心里面笼罩了悲戚的阴影,不免让人感到前途未卜、前景黯淡。
好在太平洋上风平浪静,太阳升起的时候,万道金光,看上去很是平和吉祥,这可是太平洋难得一见的景象啊。
琥珀号昂首挺胸,以接近21节的速度勇往直前,太平洋被深深拔开一道蓝白相间的波谷,发出瀑布般的声响。
钟俊堃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想着自己的心事,突然想到了周靓茗,他和安代在那家新西兰餐馆里邂逅周靓茗,他们离开后周靓茗又怎样了呢?喝了酒之后,她那个圣岛男伴送她回了饭店么?当他和安代回到饭店大厅的时候那么多人都在等候他们俩,说明周靓茗已经在他们之前回到了饭店。不知道她现在的心情如何,当时他的那些话可能太重了,他真想再次当面跟她道歉。
这时安代从外面闯了进来,惊慌失措地说:“俊堃,不好了,周靓茗死了!”
安代刚刚接到一个神秘的电话,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那个男人在电话里告诉她说:“周靓茗已经死了,快找人给她收尸去吧!”她看了一下号码显示,电话是从圣潞西岛上打过来的,她本来不想理睬,把这通电话当成恶作剧,但是事情怎么可能如此简单呢?琥珀号已经离开圣潞西岛一天了,居然有人打电话指名道姓地通知客轮上的死亡事件,会有这样的恶作剧么?一种不祥的感觉油然而生,她觉得周靓茗可能真的是出事了。于是叫了医务科的几个人赶到周靓茗的房间,发现她静静躺在床上,已经死去多时了。在她的枕边是一只安眠葯的空瓶子。
经查询,那通电话是从圣潞西岛一个公用电话亭打来的。警务科认为这并不奇怪,周靓茗在离开圣岛之前就可能把自己的自杀计划对岛上的什么人透露了,所以才会招来这样一通电话。他们现场勘验的结论是自杀。
“那么,你会相信周靓茗是自杀么?”钟俊堃问道。
安代摇摇头,看着钟俊堃。
“她肯定是被谋杀的。船上有人对她下了手,然后再打电话给岛上的什么人,只能是这样。”钟俊堃说。
安代点点头:“我想应该是这样子。”
“说明凶手根本不想掩饰真相,”钟俊堃说,“凶手是在对我们宣示:人是我杀的,可是你们抓不到我,你们没有证据。”
安代说:“他们这样做也真是太猖狂了些,连一个小女子也不放过,我恨不得……”
钟俊堃说:“我爸爸他知道了么,他怎么说?”
安代说:“董事长采信了警务科的说法,同意这是自杀。”
钟俊堃说:“可是我不明白,安代,周靓茗到底妨碍了他们什么!”
说着就要去找父亲。他要当着父亲的面,把所有的怀疑都说出来。安代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死死抱住了他。
安代说:“你答应过我的,俊堃!如果董事长知道了,不管他相信还是不相信,都将是一场灭顶之灾,不可以乱来的。”
钟俊堃说:“难道他们敢对父亲动手不成?”
安代说:“不仅仅是动手而已,我敢保证,如果你乱来了,董事长必死无疑。”
钟俊堃说:“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我去找父亲,单独跟父亲说,给他提个醒儿,要他有所防备也好呀!如果照你说的,我们岂不就这样等死?!”
安代说:“恐怕只能如此了。这条船上到处都装满了窃听器,到处都是他们的耳目,你的一行一动,只要离开了这儿一步,就会被监视。”
钟俊堃说:“什么,窃听器!那我们……”
安代说:“放心,我们这儿暂时是安全的——我已经做了处理了,但是也不一定绝对有把握……”她凑到钟俊堃耳朵边悄悄补充说:“我怀疑连我们在圣潞西岛的时候也一样被窃听了,所以我们的行动才会暴露啊。”
钟俊堃听得目瞪口呆。他一直努力劝说自己,试图把安代跟蒋七妮分开,可是这些话,又使他感到安代分明跟这些作恶多端的家伙只有一步之遥,内心里感到一阵莫名的厌恶和恐惧。
想一想,他是承诺过听她的建议,在对这些危险的事情的反应上按捺住自己的情绪。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心里完全赞同这种办法,实际上他每时每刻都想冲出牢笼,靠自己的力量争得男子汉的尊严,可是安代却说一旦自己这么做,将给其他人带来万劫不复的灾难,他偏偏又相信她说的话。
现在他真的是感到一筹莫展了,连自杀的冲动都有。
死,是容易的。
只是,他能自杀么?母亲会答应么?父亲会答应么?
他说:“安代,什么也不要再说了,想不想陪我喝酒?求求你去帮我买几瓶酒回来,我想喝酒。”
安代犹豫了片刻,然后出去买了一打啤酒。她痛快地说:“好吧,如果喝酒能让你感到轻松,我陪你一起来。”
两个人很快把一打酒喝光了。
钟俊堃发现安代的酒量竟然毫不逊色,她喝的甚至比他还要多一些。
“俊堃,不要怪我,我心里跟你一样苦。”安代说。
钟俊堃紧紧握着她的手,感到她有些不对劲,不管怎么说,他希望此后每天都能有时间和她相守在一起,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的笑容。
安代好久没有开开心心地笑了。
他喜欢看着她靛蓝色的眼眸,那清新和忧郁的眼神总会让他不由自主地为之心碎,让他忍不住想多爱她一些。
从安代的谈吐中感觉到,他自己的生命或许已经很有限了,有人一定要让他毁灭,从这个星球上消失,所以他更渴望安代可以多陪陪自己,在他身边有个让他活的更认真的理由,因为他害怕安代失去他之后,会更加孤独。
“我们会有未来么?”他用充满渴望和期待的眼神望着她。
“会的,我保证一定有。”她的笑容里暗藏着无言的苦涩。
“那你要保证,永远都不变心啊!”他微微地笑着。
“绝对不会。”她顺从地点点头。
“真没有想到我会把自己的幸福交给你,真像一个神话。”他俯在她耳边说。
“可是这会是一个不老的神话,永远都不会老。”她紧紧抱住他。
安代今天穿着牛仔裤,让她的腿显得越发修长,钟俊堃把安代抱起来,手指触到了装裤兜里的什么东西,他已经感到这是一个电子装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