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号被炸的消息给夏日风情饭店带来了不大不小的骚动。下榻饭店的琥珀集团职员听到这一消息时的表情,几乎可以用大惊失色来形容。然后则是六神无主。人们现在尚无从知晓此次爆炸的后果有多么严重,以及三米长的裂缝是一个怎样的概念,琥珀号能否完成未竟的航行。至于事件背后所隐藏着的玄机就更难以琢磨了,那艘肇事船为什么会靠上琥珀号呢,如果它不是一艘军火船,那么它为什么会装满弹药,船主是什么人,有没有破坏的故意……诸如此类,都非常之耐人寻味。
想来琥珀号只是一艘单纯的商务客轮,从加勒比海出发远涉大洋一路驶往东方,应该不至于影响什么人的利益,单纯的航行,更不至于引起什么冲突。
但当今世界人心不古,莫测高深,发生什么事情皆有其可能,只有人们意想不到的事情,而绝没有不可以发生的事情。琥珀号先是被飞机追踪,继而遭遇“水神”袭击,两位副老总在圣潞西岛撒手人寰,如今又无端被炸,确乎命途多舛,危机四伏,令人不寒而栗。原来昨夜狂风暴雨最后的肆虐之中,竟包藏着如此厉害的变故,今日风雨皆休,却给期待走出夏日饭店的琥珀人如此沉重的打击。万能的上帝呵,请求你的怜悯!不要再让这群漂泊于旅途的人受苦受难!让他们平安出发吧!
但是不管怎么说,琥珀号的行程必将再次延误。
副总经理钟建春和雷镇海带领一帮人火速赶往客轮码头,前去调查爆炸事件,然后向钟耀先董事长汇报。
据说爆炸事件也引起了全岛的恐慌,圣岛当局对此事件的发生感到相当震惊,岛上的治安警察已经封锁了码头。
夏日风情饭店一改往日“水神”肆虐期间的安静,旅客进进出出,来来往往,从大堂到走廊,从娱乐场所到电梯间,各种语言、各类消息被高频率、高分贝扩散、传播,处处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是不是与天气转好有关呢?医务科的患者本来就不多,加上周可庆和辛占祥两位副总经理的离世,现在顿时“人去楼空”了。医护人员们无事可做,只好分析和评论最新收到的消息,说着说着,话题大都集中于琥珀号的被炸事件上,免不了作感慨万千状并故作深沉地长吁短叹一番。
安代更不必呆在医务科了。她来到钟俊堃房间,发现阒无一人。而且感觉什么地方有点怪怪的,闻闻嗅嗅,又残存着女人特有的味道。床上被褥则凌乱不堪,很明显是两个人所留下的痕迹。洗手间、沐浴间同样是乱得一塌糊涂,浴缸壁上湿漉漉地沾着一根长长的青丝。
安代又气又急,恨不得立刻抓住钟俊堃问个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正在这时,钟俊堃一身疲惫地回来了。
见到安代,钟俊堃先是一怔,继而讪讪地笑了笑,眼珠转了一个圈,跟着身体也转了一个圈,拔腿就跑。安代没想到钟俊堃会有这样的反应,想必是做了亏心事,于是跟在后面猛追。稍迟了一步,钟俊堃进了电梯间,等安代赶过来的时候门已经关了,从电梯的运行显示窗口来看,钟俊堃是到了第八层。电梯下来时,她拼命按电钮,终于门开了,准备踏进去,却发现钟俊堃从里面出来了。
“我去辛之嫣那里了。”钟俊堃手里举着一支针管说,“瞧,我去找这个东西去了。”
“这是什么意思?”安代给搞糊涂了。
“你说呢?”钟俊堃说,“这是干什么用的?”
“这是一支注射器呀,”安代说,“你跑到辛之嫣那儿,就是为了取这个问这个么?钟俊堃,你到底在搞些什么鬼名堂!”
钟俊堃这才意识到安代还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呢,于是提纲携领,把昨夜里发生的事情描述了一下。
听着钟俊堃的讲述,安代的情绪很快平和下来,并且开始为钟俊堃的做法感到后怕。又是钟夫人!又是如此匪夷所思!她开始怀疑这世界上是不是真的存在通灵术,不然的话为什么明明已经过世的钟夫人会三番五次地在钟俊堃面前显现呢?事到如今,经验告诉她一味否定这种现象是不行的,因为钟俊堃的确从钟夫人那儿得到了许多真实的东西。她所后怕的是,钟夫人对现实中的危险可能不在乎,可是钟俊堃就不一样了。比如,太平间里的温度那么低,他在那里面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他自己的身体其实就不济,又要去救辛之嫣,也真是难为他了。
这么一想,她捎带着也原谅了钟俊堃与辛之嫣的亲密接触,虽然内心里有些妒忌。因为爱,所以有原谅。钟俊堃像一块没有被污染的素娟,对什么颜色都缺乏免疫力,而一个年轻女性的胴体是最具杀伤力的,即令英雄也万难抗拒。幸好钟俊堃当初是救人心切,来不及动别的心思,要不然谁知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本来,她对钟俊堃与辛之嫣的接触还是很忌讳的,而且这已经是有了前车之鉴的,辛之嫣根本就是一只骚猫,他们不可以有太多相处的机会,否则就要坏事的。不过考虑到辛占祥的去世,还是情不自禁动了恻隐之心,所以连辛之嫣也一起原谅了。
当然她不知道除了在这个房间里的故事之外,在另外一个房间——辛之嫣的房间里还发生了一些故事,而后面的故事被他刻意隐瞒了下来。其实,有了与辛之嫣的这层关系,他总算明白了自己的心在谁那里了,可以确定的是,他对辛之嫣的情感是好朋友之间的情感,不是爱;而对安代的情感则是爱,难以割舍的爱,这是很不一样的。
安代接过那支针管,审慎地看了一眼,嗅了嗅味道就扔掉了。
钟俊堃不解地看着她,好像在怪她不重视到手的物证。
安代轻描淡写地说:“这种针管子不光我们的医务科里有,外面到处都可以买到,关键是里面的药物是什么。”
钟俊堃说:“可是你连针管都扔掉了,怎么会知道里面有什么药物呢?”
安代说:“是致幻剂。”
钟俊堃说:“致幻剂?”
安代说:“是的,被注射之后会产生幻觉,并且暂时失去自我判断能力,而且当使用量过大的时候还会有生命危险。”
钟俊堃说:“这么说来,是蒋七妮先给辛之嫣和周菁茗注射了致幻剂,然后带走她们的了。”
安代说:“唔,从理论上说,差不多就是这样子。”
钟俊堃说:“可是蒋七妮这么做的意图是什么,难道她真的想杀死她们,杀死两个女人?”
“是啊,这是何必呢?”安代咬咬嘴唇,用很低的声音骂了句“这个臭**”,就没有再说下去了。等钟俊堃想追问的时候,她直接作了一个“到此为止”的手势,似乎不愿意多谈蒋七妮。
钟俊堃感到闷闷的,不知道安代是怕蒋七妮,还是厌恶她。要么就是袒护。这么重大的事情,她是不是表现得过于冷淡了一些呢?
“不过辛之嫣如何会梦见炸弹呢?”沉寂了片刻,他说:“听说客轮被炸了一个大窟窿,不知道还要再过多久才能修好呢?”
安代说:“不知道,不去管它,炸也好不炸也罢,反正都一样。”
钟俊堃说:“都一样?怎么讲?”
安代说:“哦,我的意思是说,事情总会处理好的,我们用不着过于担心。”
钟俊堃说:“可是如果拖得时间太久,会影响我们的正常航行啊。”
安代说:“那岂不更好?”
钟俊堃说:“为什么?”
安代说:“以后你就知道了,你会知道我所言不虚。”
说完了这句话,安代看钟俊堃的眼神里出现了另外的内容,什么东西加入进来,让她的眼睛变得湿润了。好像是在告诉钟俊堃,她内心世界有一片不为人知、不可共享的苦楚。她揉揉眼睛,对钟俊堃说:“俊堃你先不要去别的地方,就在房间里等着我,我去去就来啊。”
原来她想直接去找钟建春,想了解一些事情的答案。她想判断自己是否已经被晾在了一边了,这关乎她是否还能继续保护钟俊堃,保护她与钟俊堃的这份情感,别的她可以不顾,其实她也无能为力,但是自己的情感不能不管。
到了钟建春办公室发现没有人,才想起他人已经到码头去了。
隔壁的蒋七妮也不在。
等她返回钟俊堃房间来的时候,出了电梯间,发现楼道另一端闪过两个身影,其中一个很熟悉,她不假思索地改变了方向……
钟俊堃一直等到将近中午,也没等到安代回来,感到肚子有点饿了。饭店每三层设有一间餐厅,距离最近的餐厅在三楼,担心安代随时会过来找他,便决定到二楼的餐厅吃饭,吃完了就回四层的房间继续等安代。没想到在这里撞见了雷荭,而距离她所住的地方最近的餐厅在六层,她居然舍近求远下到三层来吃一餐饭。
更出鬼的是,他甚至一直走到雷荭的饭桌前才发现她,心想这下完了,逃不掉了。
“呀,俊堃你来了,是专门过来陪我的对不对?”雷荭招呼说。
“你怎么舍近求远啊?”钟俊堃说。
“什么叫舍近求远,我这叫做三角形的斜边,距离我们俊堃是最近的。”雷荭得意洋洋地说。
她说送走了“水神”,迎来了帅哥儿,需要庆祝一下,有必要来一杯。钟俊堃表示反对,他不想喝酒,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他说客轮都被炸了,还庆个什么祝?她说客轮现在被炸好于启航以后被炸,一旦在航行途中遇到这种烂事儿,大家还不都得死无葬身之地?所以要炸就趁大家上船以前炸,也算是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符合公司经营法则中的“利益最大化”条款。退一万步说,船被炸了,即使一点益处没有,那么正好需要来一杯压压惊嘛。
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应战了。
雷荭毕竟是雷荭,不愧为“久经沙场”的人,只几个回合,钟俊堃就上了勾,连灌了他三大杯龙舌兰。
这酒产自墨西哥,散发着浓郁的加勒比海味道。虽然他平常并不怎么喝酒,但对酒既不陌生,也不畏惧,只不过以前喝的多是啤酒,跟啤酒比起来,龙舌兰酒好像真的比较烈。
就这样,雷荭顺理成章地搀着他来到七层她的房间里“休息”。
“你……果然居心不良。”钟俊堃躺在床上,因为酒精的作用,连说话都大舌头了。
“其实呢,你和你的安代准女友并不见得是多么坚不可摧,否则你不会这么三两句话的工夫就被我打动,你说对不对?”雷荭坐在床边,轻抚着他微醺而发红的脸颊。一段时间了,她一直非常关注钟俊堃与那位拉**护士的恋情。
“不能笑话我,我与安代的接触算起来才刚刚开始,而且……”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喷出一大股子酒气,“你说得也没错,我对她是有些不以为然,实际上也谈不上真正了解。”
“你愿意给我机会么?爱情方面,最不该出现的就是‘最惠国’了。”她几乎已经确定马上就会如愿以偿,毕竟是初出茅庐的大男孩,涉世未深,他的心思间很容易有风吹草动之事。
“不要这样啊……”他觉得好困。
“愿不愿意试试?”她继续引诱着他。
“试什么?”他的眼睛快睁不开了。
“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们做一次试试,说不定你会很满意。”她故意放平音调,她知道,男人一向都吃这一套。
“满意?呵,这方面,安代已经让我很满意了。”
“你真的对别的女人一点兴趣都没有?我不相信。”
“原本有,辛之嫣你是知道的,她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专门找过她,我们那次差点就做了,可是被安代破坏了……不过第二次就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第二次?你是说你们已经做过了?”
“啊,我们做过了。”
“是么,那我要恭喜你呀,你终于开窍了是不是?”
“雷姐你别乱讲好不好,我跟辛之嫣的关系,完全是好朋友之间的关系……”
“你不是说你们两个已经做过了么?”
“是啊,做过了就是做过了,做过了难道就不能是好朋友了么?”
“当然能。我们也可以是这样的好朋友。”
“不,不可以,你和她不一样,我和你,算不上好朋友。”
“好朋友也不是一天就可以做成的,假以时日,我们两个也会成为很要好的朋友啊。”
“可是,我不能让安代……她的眼睛毒着呢,一眼就能看穿。”
“我不会在你身上留下痕迹,这个你尽管放心。”
“那也不可以,安代会不高兴的。”
“她没有权利禁止你喜欢其他女人。”
“你说得没错,可是……”
“我可以吻你么?”
“喔……”
钟俊堃有些不由自主了。原本想推开她,可是雷荭的红唇已经凑了上来,为了确定她的吻和其他女人的吻有什么区别,他决定不妨试试。
他们谁也没有发现此时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两个人都带着几分醉意,谁也没有想到房间的门并没有关。
安代最终把人给跟丢了,懊丧不已。但怀疑其中一个身影是蒋七妮的,另外一个身影是谁呢,应该是一个陌生人,光着一颗大脑袋,因为一点印象也没有。不管怎么说,都表明蒋七妮果然越来越活跃了,这说明她已经得到了信任,并且有了一定的处分权,不再是那个默默无闻的小秘书了。看来既定的计划不仅从未停顿过,而且是一直在有条不紊地实施着。安代由此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说不定以后的其他行动,她也同样会被绕开,包括已经策划好的行动。
她甚至怀疑客轮的被炸也绝非是单纯的了。——蒋七妮——太平间——客轮码头——陌生人——炸弹。这一连串的环节中,究竟是哪一个引出了新的环节呢?每一个环节中又是谁在起作用呢?
这样思索着来到钟俊堃房间门外,门关着,站在门口等了许久,不见钟俊堃的身影。想到已经是中餐时间,他可能下楼吃中饭了,因此找到餐厅,得悉他居然跟一个女人走了!两人还一起喝了酒!而且,就在刚刚原谅了他与辛之嫣的接触之后,这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背叛啊!心中仿佛燃烧起万丈怒火,恨不得撒手扔下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随他去死去活,再也不去管了!
可是她的心又在为他而痛了,她做不到啊。
现在,她站在了他们的身后。
雷荭首先察觉到有些异样——她给钟俊堃灌了三大杯,自己却只喝了不到一杯——她抬头一看,惊叫着滚下床,披头散发逃到走廊里。她知道,如果动作稍慢一拍,安代肯定会把她撕成面条。她远远躲在一边,看着一只愤怒的手拉着钟俊堃从她的房间里走了出来,进了电梯间。
雷荭想,天哪,安代会不会要了他的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