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2021年8月4日。
最开始学画素描的时候,他告诉我可以在B站上找一些画画的教程,看看那些几何体到底应该怎么画。他说的话哪怕我在表面上多么不认同,还要不客气地怼回去,但实际上还是很听话按照他说的去做。我找到一个教程之后给他发过去,告诉他这么丑的石膏体,我都接受不了,还要我按照他的这样来画,也太为难了。他说我难得能看出来一张画好还是不好,这也算是一种进步。
其实在素描的时候他教的不多,那个时候刚开始学画画,我还是有各种各样比后来更离谱的问题。他看到我画的第一张画应该是六棱柱,我把顶面的后面两个角描到死黑,按他的话来说,在灰面和亮面的交界处压了一条又黑又不透气的分界线。自从他那次说完之后,我便试着在它们的交界处画石膏体被摔碎的痕迹来区分两个面,而不是描一条线显得过于突兀。
我在画圆锥圆柱穿插体的时候,他给老师交画路过我时看了一眼,就说我把石膏画得太像金属。其实开始还不觉得,被他那么一说,好像确实是有金属的质感。在宿舍准备考试周时画的最后一张画里有一个水壶,他当时也说我把那个水壶画得像是金属做的。
最后一张画也是一个打形的灾难,明明只有两个长方体,再有一个支起来的水龙头,我硬生生打形打了一个多小时还打的是歪的。他在手机的那一头看着我打的形,那个强迫症患者估计都想冲到我宿舍对着我画的画一通骂。他后来说,那可能是思路的问题,计算是最笨的打形方式,下来就是用铅笔测量。他打形从来不用测量,都是用肉眼观察,甚至找透视线也是。告诉我透视线不要再拉斜线找灭点,又慢又容易歪,但我的眼睛和他的眼睛的确是拥有不同的敏感程度。最后一张画好不容易把形打完之后开始上调子,他说,那一定是另一场灾难开始了。的确。面对大块需要上明暗的一个面,我的确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他给我拍视频做示范,应该用小斜线毛巾线,而不是一条线拉到底。但我按照他说的先上第一层再上第二层,结果还是暗面没有渐变暗亮面没分开。我想这应该是素描功底不强留下的后遗症,甚至他给我解释了一遍先上第一层的意思是先刷暗面,我把两个面的区分做得依旧很弱。
当我把十字穿插体画到第二张时给他看了一下我之前的画,被他评价说背景毛糙糙的。他给我教说应该画一遍背景之后用纸揉均匀,接着再继续上调子。那个时候的他,已经细心到把第一遍上明暗,用纸揉完长什么样子,怎么揉,怎么继续上明暗,每一个时间节点都给我拍了过来,可惜那个时候的我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细心,把注意力只集中在了他拍的照片本身上。但现在想来,还好上个学期对他的印象,负面评价要高于正面评价,要不然要放下,可能真得要耗我更大的精力。
昨天晚上正在码字,我突然在想,我的回忆明明是为了放下,现在一边回忆一边觉得自己的爱更浓烈,可能真得等我写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就能真正和过去告别,然后没有任何牵挂得将过去、爱、记忆,留在字里行间。但现在的我,既放不下他,也放不下回忆。我控制不住我的思念,也控制不住我的回忆,但二者在碰撞的过程中,往往会变得更加剧烈。我在他的提问箱里讲了这件事情,他没有回我,但他肯定是看到了。第二个学期快开学的时候,我在提问箱里乱说话,大概意思是想见他的冲动使我愿意面临土木大一下学期的阴间课表。这件事情的结果是我被他毫不犹豫屏蔽掉了朋友圈。开学之后提到这件事情,他说其实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因为我本意并不是让他有所回应,只要他看到了这句话,那对我而言便足够了。想了想感觉他说的还挺有道理,所以昨天在他的提问箱里的陈述句也不是为了让他有所回应,其实我也想象不出来他会做何回应。有时候提问的乐趣不在于解决一些困惑,而是看他会如何回答,这种拆盲盒的快乐,可能也只有我这种闲得无聊的人才能体会到。有时候写了问题都可以猜到他会回答一句“阅”,倘若不是阅而是另一个不那么敷衍的答案,我反而会有些失望。虽然我不懂心理学,但猜自己喜欢的人是怎么想的,确实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我不相信什么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可若真的在这种别人不会在意但我会关注的琐碎小事上猜到一点默契,倒也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他当初教我该怎么揉背景之后又叮嘱我,不要告诉老师是他教的,万一我这种不太开窍的人学翻了车,反而有损他的名誉。不过第二天他的方法是有些功效,第三张十字穿插体总算是过了,老师还夸我是不是有高人指点,突然一晚上就开窍了,可以把明暗上得整体些。我当时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话,高人倒是算不上,比我高亿点点却也是事实。
后来画组合体的时候,我偶尔会坐在他旁边,经常会用余光瞄一眼他的画法,但每一个步骤看下来和别人也没什么区别,只是到最后时,就会很好看。他画完画洗完手准备走的时候会被我喊住,让他帮我看看哪里还有什么问题。求他帮我看画的时候毫无顾忌,让老师看的时候我常会很紧张,就算改不到十分钟也会磨到十分钟,免得她又要说我不好好看整体,但其实画素描时我的眼睛根本没练出看整体的能力,不是不好好改,而是的确看不出来该改哪里。但让他看就要轻松很多,我可以一边下笔一边试探性地看他的眼神,他稍微皱眉毛我便知道这里该停笔了,如果再画会变得很黑很突兀。
第二个学期,我几乎用了一整个学期来画五个物体的组合,当时把五个物体画了九遍,画到那些比我迟很多的人都画到罐子,我还在停留在五个物体该怎么布局上。画画的错误在别人那里或许是有限的,但我的五个物体疯狂试错,等转系考试考完的那天,我都没有把它画过,这可能也是和我后来这一段时间的状态有关系。心情不止影响了价值观,还会影响我处理事情的积极性。H同学告诉我说,如果不想画素描那就开始画钢笔画吧,之后我也是把我所有的课程时间放在了钢笔画。其实有时候也会想为什么可以那么听话,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不只是因为我喜欢他,喜欢不会蒙蔽我判断一件事情的能力,或许是因为我喜欢的人恰好值得我信任,或许因为我相信他的建议都是明智理性并且正确的,所以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喜欢只增不减嘛?
钢笔画其实是从寒假便开始了,那一段时间的集训实属阴间。寒假的我还停留在抄明暗的水平上,看到范画就只会把某个地方疯狂加到死黑,或者不怎么敢上明暗。但其实这倒不是每次被首个枪决的主要原因,照H同学的话来说,我的世界处于一种扭曲的状态。透视永远都没有对过,打形也永远都打不准。我会用很长的时间寻找一张画的三等分线来画九宫格,以让自己的每一笔都出现在正确的地方,但事实是这并没有什么用。而H同学的画就经常会拿到老师的表扬了,每次我都会将他的画留在我的手机里对比反衬,可他的线条是我实在学不来的模样。临摹钟训正时他可以画得很钟训正,临摹夏克梁时他可以画得很夏克梁,总之就是人体打印机,和他的画比较一下,很多其他被老师表扬的作业就像极了儿童画。
他从那个时候便开始纠正我的透视,纠正了一个学期,最后考试那张透视线条图也不知道得了多少分。现在回想起来我真是很敬佩他的忍耐度,那样一个画透视能精确到角度的人,看着当年我扭曲的透视,居然还能看得下去。不过他说经过摄影这么久的训练,他已经有能力让自己不管看到什么图片,都不会笑出来。那个时候我正在给他讲大学之前拍的证件照有多虚假,并给他看了一眼。他那句不会笑显然是句假话,看到之后明明扭过头开始笑。
周周也是一个拍照很漂亮的女孩子,在编辑部的时候,他俩都是影像组,而我是文稿组。周周和H同学拍照的风格不大一样,她擅长人像而他擅长风景。寒假有一次,我和周周在评论区下面讨论什么时候约拍美人鱼画风的照片,他也在插了一句话。那个时候我立志减肥,告诉周周不忍心让她拥有面若银盘的美人鱼,他先是回了句鳐鱼,又说他们是野生动物摄影师,不会害怕长得奇奇怪怪的生物。我百度了鳐鱼的长相之后,倒不觉得那只拿来躺枪的小鱼长得有多面若银盘,便将其定义为H同学怼我找的一种方法,他肯定是知道我不知道鳐鱼长什么样。
或许因为在编辑部我说我要转系,但也自那开始暴露了我匮乏的建筑素养能力,所以浩哥对我的地理水平和生活常识一直有很正确的定位。不仅是不认识鳐鱼,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开始的时候我会提问,到后来他就会帮我友情提示标注完成。他去北京找朋友的路上,我问他走到哪里了。他回答说徐州。正准备问他徐州在哪,他便发了张地图过来,说鉴于我肯定不知道徐州也不清楚中国的高铁线,还是发一张地图直观一些。确实不知道徐州,也不知道高铁线,寒假的时候我试图背中国地图,他建议我按照铁路线来背,铁路线都经过哪些城市,这样记忆会容易得多。可惜我连铁路线都不知道,再靠铁路线记忆别的东西,那个时候的他还是高估我了。
最有意思的应该是第二个学期画大礼堂俯视图那回,他没有怼一句话,但我确实是感受到了他的无可奈何和忍住没说出口的满满嘲笑。他让我根据正面图来画俯视图,不会画就凭想象硬画,万一考试这么考那岂不是凉凉。隐约记得他是给了我DDL,我给俯视图加两翼的时候出去买了瓶饮料拖延了时间似乎还被他讽刺,说我十分钟画不完两个长方形。在未来他面对的各种奇葩画作中,能把大礼堂的俯视画成一个圆形的,除了我应该也是没谁了,关键轮廓画的是圆形,上面的天窗还是六边形。第一次给他发过去的时候他倒没有吐槽,只是让我继续凭借想象力把剩下的画完。交卷时间到了之后他问我,怎么能把一个棱角分明的东西画成一个不圆的圆,我才发现似乎确实出了点bug。当他公布答案的时候,我盯着那张图看了几秒钟,决定问他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刚说完我要提问,他便友情提示说,麻烦我注意一下左边的八边形才是大礼堂,右边的是涌泉池。哦那没事了。H同学果然是了解我的智商,这种友情提示在别人眼里可能非常幼稚,但确实可以解决我的一大困惑。(bushi)当他先一步为我解释说哪一个是大礼堂时,我的脑子里涌现出了这一年我的各种诡异问题和精华消息,这可能也是一点点汇聚成了如今无需我多问,他便知道我的理解力到哪个段位的局面。
“所以你的问题是什么?‘哪一个是大礼堂?’”
嗯。您可真懂我。
那个时候大约是下午三点,不知道H同学有没有被我气清醒在宿舍。几秒钟之后他将上述的聊天截屏误发给了我。显然,我又为他和他的群友们带来了一大乐趣。
不知道H同学在教别人画画的时候是怎样的方式,教我的时候反正像极了一位启蒙老师,不仅要亲自示范正确的画法,还要把若干个错误的画法画出来,然后在下面打叉叉告诉我不要学。他在给我得分的方法时,还会尽量帮我试错,免得我的智商一时半会理解不了疯狂踩雷。在寒假集训的时候,便是从透视开始教起,画了不同视角的正方体,然后顺着透视线给每一个面上明暗。教我画画的这一年一定也培养起了他十九年都未曾有的忍耐度,毕竟就那样教我透视线,我还会因为分不清那是个俯视还是个仰视的正方体,和他吵好久。有一天晚上被他灵魂质问,一个毫无空间想象能力的人为什么会爱上建筑,曾经也被他质疑过我是怎么进的编辑部,怎么进的宣传部。
其实土木有学过关于空间想象力之类的课,第一个学期的CAD简直就是噩梦,这后来也被H同学拿来吐槽,我的CAD是怎么及的格。拜我的CAD老师所赐,距CAD考试还剩一个多礼拜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学了个寂寞。当时便是求H同学要他们班的PPT和卷子,帮我翻译老师的术语都是些什么意思,才勉勉强强低分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