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2021年8月3日。
昨天晚上到今天，那个念奴娇的名字一直在我的脑海里面闪过，但念奴娇后面是什么，倒怎么也记不起来。我的记忆力似乎在上了大学之后衰退得非常厉害，当年背建筑素养的时候一个建筑师和他的代表作我要重复记好久，而至于西安的北门叫永宁门，H同学给我说了不下五遍，我才记住了这三个字。
今天中午睡了好久，等被闻闻在床下的声音吵醒后，迷迷糊糊发现团委有了一个截止时间为六点的DDL。那个时候已经是五点多了，到交院的第一次任务，就是要不到一个小时火速赶完。但其实不到一个小时并不是我最紧张的DDL。转系考试前我拥有过十分钟的DDL，五分钟的DDL，甚至有过三十秒的DDL。这些自然都感谢H同学教学有方，是个一丝不苟的好老师。如果过了DDL我还不给他发画，他就会开始戳我然后告诉我交卷停笔。现在想着还是很感动，未来可能再也不会有一个人，掐着点在线上给我计时，告诉我时间到了把笔放下。
第一次有这样的DDL是他第一次画到明暗，我告诉他我不会画明暗，陈新生的明暗看着就让我害怕。那天晚上他站在宿舍围合的最里面给我讲我曾经的画哪里有问题。
啊。我冷静一下。回忆的目的是让自己放下。但我现在越回忆，越觉得自己没能去牌区是一件很惋惜的事情。好像不是惋惜这一年的花销，或者这一年每周十几个小时画画的精力，而是惋惜能让他指出哪个地方应该怎么画。这种被他教的感觉又美好又遥远，远得让我突然又想在深夜哭。
他对自己感情的描述通常是“我爱她”，“我不爱她了”，但到底什么是爱什么是喜欢我现在依旧没分清。曾经在小窗里告诉他，我想在提问箱里问他这个问题，他让我去写吧。印象中他认认真真得做了回答，可惜我不记得他的答案是什么了。曾经有人告诉我，爱是无关长相，喜欢是会有客观因素，比如容貌和身材。照这个标准来看，那我或许是爱他的吧。
在写回忆时，我喜欢放粤语的歌单。至今我依旧听不懂几句粤语话，但我总觉得，H同学和我对H同学的回忆，应该由这些来做背景音乐，而不是甜腻腻的偶像剧插曲。
第一次从医院心理精神科检查，被诊断出中度抑郁和轻度焦虑。回来时我磨叽了好久，不愿意返校，好像在外面待很久，就可以忘掉我的内耗。等刚坐上回学校的出租车时，他给我发了他唱的《富士山下》，用繁体字留言说劝慰。我容易踩在他生气的点上，而他却很容易踩在我的泪点上。当时坐在车上把那首歌刚点开，听到他唱的第一句话，我就在出租车上哭得喘不过气来。他明明可以不那么善良，不那么温柔，可以冷漠也可以说一句“这些都是你想的太多”，可惜了他没有，我喜欢的人确实就是有这般柔情和这般细腻。到最后一句“我把这陈年风楼送赠你解咒”时，我已经无法用任何形容词来形容我的心情，但也没有对他说谢谢。谢谢在此时显得非常冰冷，那一刻的我，想献给他我所有的热忱，和一个学期的琐事得出抑郁这个结果后，我心里残存的最后一点对生活的希望。他的陈年风楼是什么模样，在我脑海里闪现而过的是岳阳楼和鸡鸣寺的感觉，古色古香又很美。
但解不了我的咒。刚才又去吃了药，其实我已经在努力让自己摆脱药物的依赖，但确实冷静不下来。如果现在不吃药，我无法确定明天醒来之后，我会不会又和前些日子一样开始自责和惋惜，最后演变成自我嫌弃。现在想着真是有意思。曾经吃药是因为不好的故事发生，来崩垮我的价值观，现在吃药是因为有人在尽自己所能救赎我的心，但这般善良又让我反过来觉得自己不配。
H同学是第一个说那是病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的人。现在大部分人提及抑郁的时候，没人觉得是我病了，而是说我想得太多。甚至有人看到我吃药会问是不是装的。那个时候除了疲惫，甚至会有一丝绝望。回想起H同学曾经说要好好看病，会比当时更加觉得欣慰。他可能也不懂那段时间我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经历了怎样的挣扎和矛盾，我的心情经历了怎样的起伏，甚至在某一次晚上上画画讲评课时，我觉得我已经控制不住我心的躁动，没有任何预兆便低头哭出了眼泪。但他在尽力去理解和包容，表面上什么也不放在心里的他，实际上很照顾别人的情绪，他可以心血来潮，可以玩世不恭，可以如他所说像秋天一样疾风厉雨，但他永远鲜艳，不会褪色，不会消失在世俗中。
回到DDL的话题。那天晚上他要给我做示范时没有带笔，便需要回一趟宿舍，我让他帮我带点花露水。拧不开花露水的盖子确实是真实而不做作的现状，他蹲在消防栓的面前本来是准备画南京长江大桥，便帮我拧开盖子在腿上喷花露水。可能确实是因为熟悉，我也在尽力让我和他一样纯洁，所以倒也没有后退使画面变得尴尬。但我不得不承认，从那天晚上之后我爱上了花露水的味道。我骗得过别人但骗不了自己，我回避不了我的心，也不得不承认，我至今仍未能彻彻底底的放下。虽然我在尽力将眼界看开将他释怀，虽然我不会再像大一上学期的考试周那样每天晚上心绞着疼，但回想起他我仍然要吃药，仍然会有我控制不了的悸动和心中思绪的潮涌。
他不用打稿便很流畅地画出了南京长江大桥，又帮我把他晚上画的夏克梁的第一张明暗又画了一遍，接着告诉我照他那样，一层一层画，画一层给他拍一张，不许用铅笔打稿。
最后那场考试我没有用明暗，但最后那段时间确实在他的帮助下尽力联系上明暗的画法，而且其实在临考试前，我眯着眼睛也能大约看出来哪里重了哪里轻了。画画确实不像我过去那样需要有一个公式，只不过这种对艺术的感知和灵气来得有些晚，我刚刚有了这种感觉，这一年就结束了。
H同学当时评价我那张明暗画得像棺材一样横平竖直，看着一点都没有灵气。他不愿意用天赋来搪塞我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但画画确实要讲求一种感觉。过了十分钟他就会催我，怎么这么久了一层调子都上不完。其实我很好奇他当时在干什么，能那么准时准点地催我交画，肯定不是在学文化课，但他应该也没有画画不停看表的习惯。
看他画画录的视频其实就是一种表演，我曾经把学校著名建筑之一焦廷标馆的形打了一个多小时，用铅笔量了好久甚至还计算了比例。可能真得是让他觉得孺子不可教也了，他用二十三秒的视频给我表演了他打焦标形的过程。其实看了他的视频我也不怎么会用钢笔直接打焦标形，这种东西，看着就是欣赏和赞美一下。临考前他也录视频给我教过怎么画梧桐树，我学着他的样子画梧桐树的树干，但同样的画法，他的梧桐树显得苍劲有力，我的梧桐树就像站不起来的爪子。他解释说这是线条的问题。确实，上学期在我还苦恼于画球怎么画过时，他已经给我看他画的大礼堂了。
大礼堂我也画过好多遍，当时他费了好大劲给我解释为什么中间不画砖下面要画砖，可惜也就是他说的我只讲究技法没有讲究效果，所以画的大礼堂如果没有砖，会有只剩下四条很突兀的黑线，而他的大礼堂主要就是灰调子，却显得很和谐。他在北京的时候我告诉他我要四十分钟一张大礼堂，他告诉我说：十二点。我等你。当时画到十二点感觉已经到了自己的生理极限，要不是想着他应该会在十二点准时催我交作业，我可能打完形就上床玩手机了。但那也不是我第一次画大礼堂，第一次一通瞎搞确实是气到了他。我把穹顶的对比做得比前面的墙还明显，在应该补砖的地方补了一排灌木和草。他说我听他的话明明可以画出来，偏偏要自己反着他的意思自由创作，关键自由创作还毫无章法，明明就是不正确的野套路。那天晚上被他怼得我也有点气，在他睡觉之后我又画到两点给他拍了过去。其实他在北京那几天，我本来是不好意思打扰他，总觉得他是去探望自己的挚友，我非要不停戳他的小窗，让他在出去玩的路上给我用涂鸦笔画塔司干柱式，回到酒店里用菜单背面帮我画正确的石子路。
他的耐心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强烈，而我也从来不忌讳问他多傻或者多刁钻的问题。未来如果他给他的学弟学妹们讲画画，一定是一个非常优秀的老师。我曾经说如果他是我的画画老师该多好，或者老师能像他那样，用一些我能听懂的语言来解释一些问题，有时候靠自己的领悟，艺术的确是难以捉摸。可能是从编辑部开始他便知道我的理解能力是什么水平，所以用的语言和解释的方法也非常契合我的智商。他不会用术语来回答我的问题，但可以比老师口中的术语更令我容易理解。
关于他教我画画的故事很长，这个可以留到明天睡醒之后慢慢回忆。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