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魏轩领了命令，忙着去吩咐。顾北铮皱着眉头，心中甚是烦闷，他大哥本就对他的婚事万般不乐意，如今流言蜚语四起来，恐又要来阻挠一番；而自己，一心想给她一个美满盛大的婚礼，不想这幺蛾子层出不穷。
杨魏轩走后没多久，赵修文便拎着公文包，匆匆走进督府书房。
“分设关务、盐务二署，会计、库务、钱币、赋税、公债、总务六科，增设田赋、贸易、外汇管理委员会……”赵修文向顾北铮汇报他近来的财政举措。
顾北铮一扬手，赵修文立马停了下来，道：“顾帅觉得有何不妥？”
顾北铮摇首道：“这些事你来办我最为放心，不必一一汇报了。”说完又是一顿，道：“之前说要你去找许元崇谈判的事，你这几日抽个时间去办了吧。”说着，将自己的计划，与赵修文一一道出。
赵修文见惯了乱世中的尔虞我诈，听来倒也不觉得什么，他靠顾家发迹，自然要为顾家卖力，只是奇怪顾北铮为何要将计划提前，便道：“顾帅此前不是说，待婚礼后再办？况且许元崇此人，修文还想在考察一番。”
顾北铮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几份报纸上，报纸上浓墨重笔尽是罗家奢华的婚礼，还有一些不堪入目的绯闻，顾北铮目光渐渐发狠，道：“这罗家几次三番挑战我底线，我已忍无可忍。许元崇的底细，侦讯处已弄得清清楚楚，倒没什么可顾虑的。”
赵修文略一沉吟，道：“那修文明日便与许元崇再见上一面。”
冬日黄昏，倦鸟归巢，许元崇的一处酒楼里，早已闭门停业，只开一间包厢，恭迎赵修文。
赵修文仍是那一丝不苟的西装，梳着一丝不苟的头发。他一入门，许元崇便起身恭迎，招呼他就座。
“许老板……”赵修文说完一顿，似笑非笑地道，“你瞧我这记性，该改口叫许会长了。”
“哪里哪里，会长这虚名，哪敢在赵司长面前提及，赵司长莫要取笑我才好。”
“许会长谦虚了，宁阳商会实力不可小觑，赵某的诸多政策，以后还仰仗许会长多多支持才是。”
两人寒暄过后，便有酒菜上桌。
许元崇眯着眼，眼角都是笑容的褶子：“今日特意让北方的厨子做的，可还入得了赵司长的口？”
赵修文道：“吃喝上，我素来没什么讲究，不过这些菜都是北方名菜，这厨子又做出了南方精致口感，实为难得，许会长有心了。”
许元崇道：“赵司长不嫌难以入口就好。”说着他起身，从身后的柜中取出一只精致的檀木匣子，缓缓打开。
赵修文只见一对浑圆的明珠，流光溢彩，大如鹅蛋。
“这是前清宫里流出的贡物，督军新婚在即，还望赵司长替我转赠给督军，当做小人给督军的新婚之礼。”许元崇说着将匣子推到赵修文面前。
赵修文生于丰平，一条琉璃厂自小逛得烂熟，知道面前这宝物价值非凡，道：“成色、大小、光头都十分罕见，许会长可真是出手阔绰。”
许元崇笑道：“哪里哪里，督军什么样的宝物没见过，我这一点小玩样儿，只望能博得新夫人一笑便好。”
赵修文盖上匣子，慢条斯理地道：“东珠虽是无价宝，不过依我的建议，许会长送另一份大礼给顾帅，更能讨他欢喜。”
“哦？”许元崇问道，“是何大礼？还望赵司长赐教。”
赵修文推了推眼镜，一副金丝框下藏着一双的深不可测的眼，他的声音不沉不缓，娓娓道：“许会长，若顾帅让你吃下罗家的产业，你可消化得了？”
许元崇闻言十分诧异，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只知道罗昌伦与顾家交情匪浅，坊间曾曾传言罗顾两家联姻，只是一夕之间，顾北铮忽宣布婚讯，所娶之人并非罗家女，罗昌伦忽然调任苏南，与苏南首富联姻，其中曲折是非，虽各类小报上闹得沸沸扬扬，真实缘由，外人并不得知。如今看来，顾、罗两家已然闹翻。
赵修文见他不说话，笑问道：“怎么，许先生怕了？”
许元崇多年来审时度势的经验，自是知道此刻乃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忽然大笑了起来，道: “不瞒赵司长，小人有这个野心，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赵修文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许元崇继续道：“我与罗昌伦的多年宿怨，早已水火不容。早前做实业的那些年，与罗家多有竞争，那罗昌伦看着是斯斯文文的留洋之人，耍起阴谋诡计来，连我这江湖出身的人都自叹不如……”虽经久隔年，许元崇眼里之恨，一点也没变淡，“若不是后来他转战做公债银行业，我的生意，早就被他置于死地了。”
赵修文喝了口茶，道：“商场如战场，你死我活，稀疏平常。”
“我说这些，赵司长也许会觉得我无能，可我并非无能之辈，我输就输在出身上，原先那位谭督军是个读书人，自然更喜罗昌伦这做派的人物，那罗昌伦当时在谭督面前几进谗言，使得谭督对我打压得厉害，如今顾督军愿给我机会，我做得不会比罗昌伦差，顾督军有何要求，但凡许某能做到的，赴汤蹈火！我许某生意上所获之利，也必为督军的船坚炮利贡献一份力。”
“许会长的诚意，修文自会转达，顾帅倒不用许会长赴汤蹈火，只有一个要求，你许元崇的公司……”赵修文说着划过一张纸，刷刷写上了一个数字，“我们都要占股这个数。”
许元崇怔住，喃喃道：“这……”
“怎么？许会长方才还说要为督军的船坚炮利贡献一份力，难不成只是句空话？”
许元崇眼珠子一转，道：“许某自是诚心诚意，只是顾督军若要占股，恐被人说政商勾结，遭议会弹劾，于督军不利呀。”
赵修文仰头一笑，道：“名义上我们不会直接占干股，我会找些不相干的人，这点小事，难道许老板还担心我处理不了？”
许元崇此刻倒真笑不出来了，喃喃道：“容我想想……”
包厢南北通透，临窗皆是树木花草，十分清幽，偶有阵阵鸟鸣，滴溜溜地穿堂而过，显得格外刺耳。
赵修文哼声一笑，道：“许老板有什么可犹豫的？若得顾帅支持，别说罗家的产业迟早入你囊中，各行各业，你都能获得惠利，你的生意，又何止是今日几倍的规模？这是一场双赢的交易，你犹豫了，可有的是人等着做。
许元崇目光回落，看似波澜不惊的面庞已露出贪婪的神色。
赵修文将那写了数字的纸折了又折，塞入许元崇手中，拍了拍道：“许会长未来何去何从，可都掌握在你自己手中。”
说完，笑着离开。
赵修文到了督军府时，已是黑夜沉沉。
顾北铮的书房里，有一处欧式壁炉，火道直通楼顶；赵修文见到他时，他正坐在壁炉旁的一张金丝绒沙发上吸烟，也不知在想什么事情，四周都静悄悄的，壁炉里的松木噼啪作响，衬得屋内更是暖光融融。
“顾帅……”赵修文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顾北铮回过身来，见他来了，将手中的烟卷掐灭，问道：“如何？谈妥了？”
赵修文道：“许元崇是个聪明人，不会不同意的。”
顾北铮笑了笑，随手拾过沙发上搁着的几张报纸，扔进了壁炉。
报纸上刊登着罗美洵的结婚照片，她穿着精致的婚纱，戴着昂贵的珠宝，手捧玫瑰，展露着一脸挑衅的笑容，身旁站着的是她的新郎与罗昌伦夫妇。
顾北铮起身拿了瓶酒，给赵修文也倒了一杯，赵修文忙接过酒杯，杯盏相碰声中，顾北铮畅意道：“日后，有你的财政司，许元崇的实业，我在宁州的钱袋子，便可不用愁了！”
赤红的火焰卷着报纸高高窜起，在壁炉里跳跃。罗家一家人的笑容渐渐被火焰的红舌吞噬，燃成了一堆灰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