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佳慧竟然选择离开少暮,带着儿子嫁给了她的上司刘总。婚姻中的女人很现实地知道适合才是最重要的。而她和少暮之间始终隔着一层既薄又厚无形的膜,再也无法跨越。
少暮又开始了无人过问的佛系生活。身边朋友给他介绍了很多相亲对象,他也试着去迎合俯就女孩子,很绅士地去学着创设浪漫。身边女人去了又来,最后还是剩他一个人。不知不觉他混成了中年大叔。
“来来来,老爸,今天你是寿星老,快坐下,坐这儿。”
刚点完蜡烛的贝贝对少暮说,“老爸,生日快乐!许个愿吧!”
贝贝早已长成了高大帅气的小伙子,很会体贴人了。
“好!”少暮听话地应道。
他在烛光前装了装样算是许愿,随后吹灭了蜡烛。他这个年龄早已不敢再有愿,也不爱过生日。普普通通的一个日子而已,却被人为赋予它那么重要的意义。你所有的行为活动都只为这些虚设的意义而忙碌。人竟然还不如一个日子重要,不如这些虚拟的仪式重要,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给你!”贝贝递过来一袋东西。
“什么?”少暮笑问道。岁月沉淀使他的笑容里多了慈父的温和。
“棒棒糖啊!哈哈哈!祝老爸永远童心不老。”贝贝笑嘻嘻将礼盒塞给少暮。
少暮迟疑地接过来拆开包装。心想有谁会给一个40岁男人送棒棒糖做生日礼物的?是什么使贝贝以为自己喜欢棒棒糖?
“你也来尝一块吧。”少暮抓了一块递给儿子。
“这都是草莓味的。我不爱草莓味的你忘了?小时候我记得你,还有念寻,你们都爱草莓味的。”贝贝说道。
少暮的心一颤。草莓味棒棒糖吗?十年前的事了吧?还是更早的三十年前的记忆?
“我啥时候说过我喜欢草莓味的?”
“以前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我没说过呀!我说了吗?”
“你没说吗?我记错了?反正我记得你说过念寻喜欢草莓味的。”
“记性不错嘛!念寻还好吗?”少暮问得漫不经心。
“她当然好了!学习又轻松,老师又宠爱,到哪里都是焦点。羡慕死人了!我真想复制她的人生啊!”贝贝对学霸崇拜得五体投地。
“就是对我还是不冷不热。”贝贝不悦道。
这么多年他对念寻还是一往情深,从没想过移情别恋。
“不过最近她生病了。”贝贝加了一句。
“怎么了?”少暮尽量使自己听起来很平静。
“我们都知道她不吃鱼。但是在一次同学的生日party上,她好像吃了鱼做的甜食,所以就……过敏了,还挺严重的,请了好几天假。”贝贝耸了耸肩说。
父子俩吃完晚饭后少暮开车将贝贝送到佳慧的楼下。
“那我走了,老爸再见!”贝贝冲车窗里的少暮挥挥手。
“别老惹你妈生气,少玩点游戏,听见没?”
“手机早被没收了!”提到游戏贝贝一肚子委屈。
“没收得好!就该好好治治你。听你妈说,老师又告状了?你别整天一堆破事,好好念书!”
“哎呀!那是老师小题大做好不好?爸你就不能安抚一下我受伤的心灵吗?在家被我妈监管,在校被老师打压,我容易吗我?”贝贝在窗外来回晃动身子撒娇求同情。
“行了行了行了!快去吧,一会儿你妈等急了又催。”少暮被儿子的萌样逗笑了。
“老爸再见!回去开车小心点。”
少暮看贝贝噔噔噔进了楼,没有立即发动车子。小区里家家户户亮着灯,一扇窗就是一个故事。里面传出炒菜声,说笑打闹声,婴儿啼哭声。不知谁家的锅里炒着蒜姜辣椒,浓郁熟悉的味道飘进少暮的鼻孔。他曾经也有这样一扇亮着暖光的窗户,却不知为什么关闭了。是自己不珍惜吗?少暮至今不是很清楚佳慧为什么要离开他。和佳慧的离婚虽然说不上有多悲伤,但是生活中一个早已熟悉的习惯性依赖突然撤走,他的心里空空的,生活一下子失去了重心。
少暮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驶出佳慧的小区。等他再次回神发现自己竟是开在去箬岗海边的路上了。
他已经许久没有踏上这片沙滩了。不是因为忙,不是因为路远,只是潜意识里不想去触碰这块有记忆的地方。这个自己从小生长的渔村越来越衰老了。年轻人都出去闯荡了,老一辈也走得差不多了。
细软的海滩,柔柔的海风,单调的海涛,一切都没有改变,一切又无法改变。他找过那对在海边捡到念寻的小情侣。据他们说第一眼见到这个小姑娘时就觉得她与别的小朋友不同。问她叫什么,几岁了,父母在哪里,她全都不知道。但又不像智障儿童。她浑身有一种与同龄孩子不一样的气质,更不像是弃婴。要不是俩人当时情况不允许,他们真的很想收养她。把她送到福利院后俩人还去看望过她好几次,直到确认她被一户好人家领养后才放心。
少暮曾无数次想靠近念寻,试图唤起她的记忆。女孩却认定他是危险的坏人,见他就躲。终于有一天,园长很郑重地转达了孩子父母的意思。如果他再对孩子有什么纠缠,他们会考虑立刻转园。他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慢慢冷静了下来。纯子没有了之前的记忆,她要从一个普通的女孩重新开始。她需要慢慢长大过她自己的人生,她的故事里没有阿原。也许她永远都想不起阿原,也许她会爱上别人。寻而不得与见而不识都很残忍。如果非要选,那就选后者吧。至少她还在,他不会再把她弄丢。他可以慢慢陪她长大,一如当年纯子陪伴阿原那样年复一年。年少又如何?无知又如何?谁都必须经历谁都逃不掉。于是慢慢地他不再急切,以贝贝爸爸钟叔叔的形象渐渐消除了念寻对自己的戒备与恐惧,默默守护着她从孩子长成了青春少女,也仿佛重看了一遍自己的少年时代。他看到念寻身上有太多曾经阿原的影子。
夜色使得一切伪装成了多余。少暮躺在礁岸上,这个自己儿时的城堡,听着单调熟悉的浪涛,感觉自己像是摇篮里的婴儿。指间的烟头因肺部深吸而滋滋发亮,滚烫的烟丝用燃烧自己生命的方式抚慰着他孤寂的灵魂。少暮摸了摸脖子上光滑的贝壳珠,它们在黑暗中异常闪亮,像是纯子的眼睛。她的眼睛也有这样的光。
“下来!快下来啊,阿原。” 纯子温柔地说。
阿原骑在纯子背上,双手搂着她的脖子,下巴蹭着她的头部,在海中欢腾。
“哦!飞起来了!我飞起来了!”他大喊道。
长大后的阿原才发现果真如纯子所说,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只有在海边和纯子在一起他才能真正无忧无虑忘掉所有烦恼。
“哦,飞起来啦!看呐,我像不像个英雄!”
玩累了的阿原从纯子背上下来,四仰八叉躺在沙滩上,眯眼看着天边的晚霞。
“阿原,”纯子贴在他耳边说,“心里不开心了?说来听听。”
阿原知道每次都瞒不了她。
“为什么大家都只看结果不看过程?连陆曼丽也这么看我,她都不怎么搭理我。”他懒懒地说。
“其实努力根本没有用,我不知道在为谁努力。你知道这种感受吗纯子?这个世界上没人理解你,甚至都没有人真正在意过你。你随时会被遗忘被替换。”
“阿原,我在海里生活了很久,也见过很多很多孩子。你是我见过最不一样的。你知道自己有多特别吗?”
“不知道。”
“你真诚纯净,一尘不染。你的眼睛好亮好透明,你笑起来像天使。你还很勇敢,很善良很温暖。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完美的小王子。” 纯子的语调总是这么柔软。
“真的吗?”阿原问道。
从来没有人这样告诉过他。
“不骗你。许多时候眼睛是看不到本质的。所以,不要着急,慢慢来,做好自己就行了。不要把自己的快乐寄托在别人身上。”
“可是……”
“阿原,努力从来都不是为了有用,真正的努力是心甘情愿的。”纯子知道他想说什么。
“不要太渴望别人在意你,希望被理解也是一种奢求。你不能要求太多的。”
“我要求太多了吗?别人也就算了,为什么她也这样对我?”
“你是说陆曼丽?你喜欢她?”
阿原红了脸:“也没有了。就是,就是……”
“喜欢你就告诉她。”
“啊?告诉她?”阿原想不到纯子会这么建议他,“可以吗?”
“当然可以。有些话要及时说出来,不是任何事情都有时间和机会的。趁着时间,抓住机会,做想做的事。当然了,前提是你要想明白。阿原,你想明白了吗?”纯子问。
“我……好像还没有。本来我是很希望她做我女朋友的。但我一直担心会被拒绝,我纠结她会不会嘲笑我,她会怎么想我……”
阿原在纯子面前从来没有隐瞒,纯子每次都能认真倾听然后给出最佳建议。
“阿原,我们无法控制别人怎么想。但是我们可以决定自己做什么或不做什么。也许你会因为做了什么而后悔,也许你会因为什么都没做而遗憾。只能选择一个。遇上了就不要错过,错过了就不要遗憾。”
纯子用尾甩了甩阿原的脚。
“遇上了就不要错过,错过了就不要遗憾。”阿原轻声重复道。
“阿原你记住啊,每个人都会离开。在离开前把想做的做了,其他的不用管太多。”
当时阿原并没有理解这句话。果然如纯子所说,他们离开了彼此,可他却没有在离开前做他想做的和该做的。所有这些场景和画面,当时只道是寻常,谁想寻常变无常。他以为她会一直都在,与海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