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少暮在为念寻学做一道滋补汤。这天,他看着自己的作品,真正体会到了做饭的乐趣。这是他做得最满意的一次,于是立马打包装好,兴冲冲送去医院,一路几乎没有等红灯就到了医院楼下。连坐电梯都很顺畅,直接就进了电梯,直接就到了念寻的楼层。也没有多去想她会醒还是不醒,他只想马上让她尝尝自己的手艺。身体营养跟上了也许什么时候就醒过来了。
经过护士站时里面的护士叫住了少暮,告诉他念寻醒了。少暮明显感到地面晃了晃。一百五十四天!今天是第一百五十四天,她醒了!
他定了定神,三步并作两步冲进病房,“念寻?”
念寻转过身看着少暮。少暮对上她的眼睛,心里咯噔一下,那不是念寻的眼睛!
“你是谁?”念寻看着他问,表情单纯无辜。
“我是少暮啊!”
“少暮是谁?”念寻的眼睛一直跟着他转。
少暮也问自己:我是谁?我是她的谁?纯子忘了我,为什么念寻也忘了我?
“我是谁?”念寻还在问。
医生说暂时失忆属于意料之中的正常反应,后期发展很难预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少暮看着念寻清澈见底的眼睛,知道他们的游戏又清零了。她醒了,却忘记了一切。在第一百五十四天,他见到她睁开了美丽的眼睛,却没有在她眼里看到自己。
少暮告诉念寻自己的名字,又重新驯养两个人的关系。
贝贝进屋后发现少暮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便放轻脚步,悄悄坐在角落里玩手机。
“贝贝,最近学习有没有进步一点?”少暮坐起来问道。
贝贝吓得腾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叫:“我的天!你是个鬼吗?你没有睡着?干嘛啊你?吓死人要偿命的!”
少暮静看着儿子没有说话。
“怎么了爸你?累了?还是病了?”
贝贝一愣,他很少见少暮这个样子。
“没什么……”
“那……”贝贝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打开话题。
“哎,爸,”他一下子想到了念寻,“念寻她怎么样了?还是没有醒吗?今天不去看她了吗?”
少暮像没听见似的重又躺了下去。贝贝仔细去看,发现他脸色憔悴,神态疲惫,很是苍老。白发也不知什么时候竟多了一大片。相比之下自己母亲则幸福许多,和继父恩恩爱爱生活很有情趣。按理说他父亲无论外形内涵都不缺喜欢他的女人,但是这么些年他就这么一个人单着,日子也实在是清苦。最近又加上要照看念寻,人也就一下累垮了。贝贝不禁心疼起少暮来。
“念寻这事吧,其实你也没有照顾她的责任和义务。现在她才躺了小半年,那万一,万一她要是一趟就是十年,二十年,甚至这一辈子都不醒呢?我们自己的生活还得要继续,对吧?你不能把你自己的后半生都搭进去是不是?我们家和她,说开了,又非亲又非故的,能做到现在这一步,已经很对得起良心了。你要实在不忍心,就给她找个护工吧。”贝贝很客观地分析道。
不过少暮对念寻如此上心还是有点超出贝贝的意料。一个同学而已,虽然自己爱慕她,可少暮作为一名家长,对自己孩子的同学这般尽心,实在是超乎常情。其实这么些年贝贝早就察觉到了,念寻与少暮,撇开一切外在表象,俩人无论从谈吐举止到神情契合,都像是一对故人。俩人的关系很远又很近,很淡又很深。反正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具体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切都很正常。时间一久,他只好认为是自己多疑多虑,思想不够纯粹磊落,不配揣测别人的坦荡,也便不再捕风捉影地瞎琢磨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了。
“要不,让我妈帮着打听打听,给找个阿姨看护吧?”贝贝问道。
“她醒了。”少暮的声音从角落那头传来,贝贝又被吓了一跳。
“哦。”贝贝应道。这次他强忍着不去计较少暮的阴阳怪气。他可能是受刺激了才这么一副死相,也可能是真的累了。
“啊?你说什么?”贝贝突然回过神来,把手机一扔,眼睛瞪得老大问少暮:“爸你说什么?她醒了?那你怎么都不说啊?那,我们现在可以过去看她吗?我要见她。醒了!天呐!终于醒了!”贝贝激动得想哭。
少暮忍不住要恨起贝贝的年少来。他可以不遮不掩表达自己的爱而不会有人觉得不妥。而当年他年少时却什么都没有做。他爱纯子没有说,他爱念寻又不能说。
贝贝的激动丝毫没有感染到少暮。他不敢再往前多走。日夜盼着念寻醒,果真醒了却令他如此害怕。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你是谁?”
“我是谁?”
“少暮是谁?”
他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他又该怎样驯养他们的关系?
念寻果真也不认识贝贝,大眼睛里满是戒备。
“你怎么会不认识我呢?我是钟家贝,贝贝啊!你幼儿园到小学到中学的老同学啊!咱俩,铁杆,死党啊!”
贝贝急得直拍大腿,来回使劲晃着念寻的肩膀。少暮见了忙制止:“贝贝,快别闹她,她很虚弱。”
快急哭的贝贝一听立即住手,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念寻却被贝贝逗得呵呵呵清脆笑起来。
这下贝贝信了。他再迟钝也看出来了,念寻确实是失忆了。她的笑不是这样的。她多数时候浅浅抿嘴一笑,开心时和熟悉的人也会放怀大笑,但从来都不失灵气。绝不会是这种傻傻的呵呵笑。
“你是谁?”贝贝像考一年级小朋友一样问她。
“秦念寻。”
“嗯?”贝贝惊讶地看着少暮,“她知道?”
“这几天刚教会的。”少暮说。
“他是谁?”贝贝又指着少暮问她。
“少暮。”
念寻很是得意自己都能说出正确答案来,眼睛里也没有了先前的戒备。
“是你教的?不是钟叔叔吗?”贝贝问少暮。
少暮也一愣。念寻喊自己叔叔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后来当着人她就什么也不喊,俩人单独时她一直都是喊他名字的。他忘了现在的念寻不知道伪装,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贝贝要回学校补课,没多久就走了。少暮把病房门合上,坐下来看着念寻。念寻也在好奇地看他,手里抓着自己的帽子。少暮从她手里拿过帽子给她轻轻戴好。她闪了闪眼睛,又去摸了摸头。也许是觉得舒服暖和,她索性闭上了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样子,长睫毛微微颤动。再睁开眼时见少暮还在看她,便冲他咧嘴一笑,鼻子都皱了起来。念寻连表情都是新学的,夸张又陌生。
用餐时间到了。少暮把为自己点的炒蛋放在床头柜上,先一口一口喂念寻喝鱼汤。她的饮食是被严格控制的,目前还只能喝流质食物。刚开始还喝得好好的,没几口她就皱起眉头怎么都不肯喝了。少暮把汤匙送到她嘴边,她就把头一偏。递到另一边她又把头调回来,还伸伸舌头,又捏捏鼻子,做出反胃呕吐的样子。少暮哭笑不得,自己往嘴里送了一口尝尝,只觉鱼汤淡而无味,腥味偏重,难怪念寻死活不肯再喝。偏偏这时她看到了那金灿灿的炒蛋,指着说:“我吃那个!”
“那怎么行,你身体现在还吸收不了的,暂时不能吃。”
“就一口好不好?”念寻露出可怜巴巴祈求的眼神。
少暮什么时候见过她这个模样,自己也恍惚眼前的她究竟是谁。
“半口都不行。”少暮板起脸拒绝。
谁知念寻顿时红了眼圈,就势往床上一躺,背对着少暮,使劲扯着脖子上的项链,想要拽下来。
“哎,哎,哎,念寻,项链不能扯,快别动……乖。”少暮哄着她,“再不听话就不要你了!”
念寻像被念了咒似的一下僵住了。她转身看少暮,那眼神竟是说不出的复杂。她愣了一会儿,脱口而出:
“坏人!你走!我不要你凶我,我要回家!”说完呜呜呜大哭起来。
护士急忙跑来问发生了什么情况。念寻一见有人来,哭得更伤心了,指着少暮告状道:“他不要我了,呜呜呜……”
少暮一边向护士解释一边哄着念寻:
“念寻听话,你现在是病人不能哭,哭了对身体不好。你要快点好起来才可以吃好吃的。我问过医生了,我们明天可以吃水蒸蛋。水蒸蛋念寻你喜欢吗?”
“真的?”念寻一听果然不哭了,泪汪汪地半信半疑问他。
“当然真的了。你要好好睡觉,好好养身体。等身体恢复了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真的吗?我想吃巧克力,想吃牛肉干,还有美好时光海苔,都可以吗?”又是一副祈求的眼神。
少暮不敢再拒绝她, “可以可以。等我们出院了,什么都可以吃。现在我们要听医生的话,好好休息才行。”少暮将她扶到床上躺好。
念寻本就极其虚弱,这么一阵折腾后早就体力不支。此时她任由少暮将自己放平,盖上被子。嘴里还嘟囔着:“不要不要我。”一会儿就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如果就此与之前一刀两断,忘记痛苦,生活从此简单纯粹,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少暮看着昏睡的念寻想。如果恢复记忆意味着恢复痛苦,不如不要过去。她无需记得,过往由我来保存就行。如果失忆能换来平静,那就将我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