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暮——”
念寻喊少暮名字的时候和以前不一样了,把暮字的尾音拖得很长。
“小王子的故事什么时候接着讲?”她咬着嘴里的苹果望着少暮。
“你想什么时候听?”
“现在可以吗?”念寻小心地问道。她被少暮批评吓唬过好几次后就有点怕他。
“可以啊。”
“啊?真的吗?”
看到念寻这样,少暮想马上找陆明贤了解一下她的智力是否受损。她这个年龄谁还会有这种夸张幼稚的表情。
“好,那坐好,我们开始了。”
念寻倏地就乖乖坐直了,手脚摆得整整齐齐,扑闪着眼等待着开始。
少暮打开书,翻到昨天读到的那一页,继续往下念:
小王子对他们说:没有人驯服过你们,你们也没有驯服过任何人。你们就像我的狐狸过去那样。它那时只是和千万只别的狐狸一样的一只狐狸。但是,我现在已经把它当成了我的朋友。于是它现在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了……
狐狸对小王子说:正因为你为你的玫瑰花费了时间,这才使你的玫瑰变得如此重要……
狐狸说:只有用心才能看得清事物本质,眼睛是看不到本质的。
……
讲完故事差不多又是睡觉时间了。念寻躺下后还在问个不停:“狐狸爱小王子吗?”
“是的。”
“那小王子为什么还要离开她?”
“他们不是同一个星球的,小王子爱的是玫瑰花。”
“可是狐狸很爱他呀!为什么小王子要爱玫瑰花?”
“也许他遇见玫瑰花更早吧。”
“我要陪着狐狸,我爱她。狐狸一定伤心哭了。”
念寻表情极其认真,她总有问不完的十万个为什么。那傻傻的模样让少暮想起小时候的贝贝也是这样,天天黏着他解锁各种疑惑。
“少暮,你愿意做狐狸还是玫瑰花?”念寻迷糊着眼睛问,显然已经困了。
“你呢?”少暮问。
“我都喜欢呢。我想做懂事的狐狸,也想做被宠的玫瑰。那还是做玫瑰花更幸福一点吧。做狐狸太辛苦了。你呢?”
念寻伸手将头上的帽子扯掉了,露出光光的脑袋。
“这个问题有点难,我需要好好想想。现在你应该闭上眼睛睡觉了。”少暮边说边把帽子又给她戴回去。
念寻又一把扯掉帽子。“痒。”她撅着嘴巴向少暮求情。
少暮拿她没办法,只好由着她。帮她躺平盖好被子后,自己便坐在一边守着她睡觉。随手打开手机回了几条消息。抬头时见念寻正盯着自己看,不知道她又想干什么,“怎么了?”
“我也想玩手机。”她原本已经眯着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手机里没有游戏。”
“我就看看。”念寻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少暮手里的手机。
明知时间不早了,少暮还是不忍心拒绝她。现在的念寻毫无安全感。自她睁开眼醒来后,出现在她世界里的只有一个少暮。即便有时候少暮对她严厉让她恐惧,她还是会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努力讨他开心。她早已不是先前那个冷傲独行的秦念寻了。
少暮扶念寻坐起来靠住床背,把手机递给她。念寻惊喜地接过手机,朝少暮咧咧嘴,皱了皱鼻子。
她好奇地一页一页划着,看到相册时手停了一下,便点开了进去看。少暮手机里没有什么照片,大多还是以前佳慧拍的贝贝小时候的照片。有六一儿童节演出时的留影,也有幼儿园时与念寻和其他小朋友的合影,少暮都保留在手机里没有删过。有一张是贝贝和念寻的舞台照,贝贝系着领结,念寻穿着公主裙,眉心还点了一点红。少暮自己也忘了竟还有这些照片,重温时光仿佛一切都还在昨天。他仔细看小时候的念寻,发现她从小眼睛就灵光闪闪,不像现在,一双大眼睛竟然变得空洞无神。
念寻看到旧照片似乎有些晃神,皱起眉专注地想着什么。那一瞬间少暮相信从前那个熟悉的念寻马上就要回来了。他心里一抖,盯着看凝神的念寻。可念寻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继续往后翻,是少暮画室里学生的照片。那些小朋友一个个对着镜头笑得朝气可爱,念寻不禁也跟着咯咯笑起来。
“我也想拍照。”念寻停下来对少暮说。
“现在?”
“不行吗?”
“可以,”少暮马上答道。他本来想说明天的,谁知说出来的竟是这句话。
“那,你坐好,”少暮走开去几步,“看我这里。”
“哦!”念寻很乖地配合他。
少暮看了看手机里的画面笑了起来,“快把帽子戴上,光脑袋丑死了。”
“哦,对哦!”念寻马上拾起床上的帽子戴好。
少暮走到她身边帮她把帽子旋正,又看了看她,“嗯,行。”
他再走到床尾,拿起手机说:“看过来,对,笑一笑!”
咔嚓!
念寻迅速嘟起嘴巴翻了个大白眼,将两个鼻孔往外朝天翻,做完鬼脸便自己倒在床上哈哈哈拍手大笑,两腿在半空中来回踢腾。
少暮看着画面上的丑样哭笑不得。他摇了摇头,赶过来扬手就要来敲她脑袋。念寻早有防备,哧溜一下滑到被子下面去了。
“你真是个小坏蛋,一会儿医生来查房了。”
念寻笑够了才在被窝里老实起来,“你怎么不睡啊?”
她连打了好几个呵欠,眼睛开始朦胧起来。
“我也马上就睡。”
“你每天都是睡在哪里的呀?我怎么没看见?你能不能等我睡着后再走?”念寻小声恳求道。
“我就在你身边睡,我不走。”
“真的吗?不走好,我喜欢。”
念寻好像松了一口气,彻底放下了心,很快便睡着了。
念寻苏醒后少暮晚上就都在医院里陪睡。他要么就衣趴在床头眯一会儿,要么靠墙打个盹。有时候实在撑不住就在念寻身边空出的一角躺下。那么窄的病床她就只占了一小溜地方,少暮躺下去也不显得挤。对他来说,能把全身舒展开睡上一觉简直就是最幸福的享受了,下一刻他便会沉沉睡去。
身边的念寻却睡得极不踏实,常常会身体咚的大跳一下,吓得少暮立马惊醒坐起来,却发现她并没有醒,只是被噩梦惊扰了,微颤的睫毛上不知是汗还是泪。
少暮默默看着梦中的念寻。即使两个人身体贴着身体挨得那么近,你却无法进入到另一个人的梦里。你可以在生活中悉心照料她的一切,却保护不了梦里的她。现实中的风霜刀剑从来不会假装忘记,永远如影相随,紧追不舍。即便到了梦里,照样还是无处可逃。
医生解释说病人梦里是清醒的,只是大脑潜意识拒绝回到现实状态。
念寻每天问的话越来越多,她对这个新世界的认识不断在加深,她的新记忆重塑得很快。
这天念寻突然想起来要吃馄饨。
小吃街上喧闹嘈杂,烟火气满满,却最能激起人的求生本能和贪恋欲望,也是治愈人间疾苦最有效的疗伤药。坐在小店不太干净的餐桌边喝上一碗豆浆,或者来一碗牛肉面,辣辣的,烫烫的,直暖到胃里。再听听周围人手忙脚乱地把生活过成一地鸡毛,瞬间自身的痛苦仿佛也被冲淡得似有似无了。
医院的病人家属都会来这里吃早餐,顺带再买一份带回去。少暮拎着热腾腾的馄饨往回走,一路上见很多身着病号服的病人或坐着轮椅晒太阳,或在家人搀扶下在医院小道上散步,便想到自己早该带念寻下楼透透气见见光了。
少暮走进病房,发现念寻竟然睡着了。
刚刚还嚷嚷着饿,非要吃馄饨,难道是闹累了?
正纳闷,护士进来说:“刚才你不在时她闹得很凶,哭着非要回家,说去找爷爷,我们怎么都拦不住。刚给打了镇静剂,睡下了。”
回家?找爷爷?少暮看着念寻平静的脸发愣。
一个人哪怕再神志不清,潜意识里还是有着对家的执念。即便没有了家,对它的眷恋也是深入骨髓浸入血液的。
病床上念寻呼吸均匀,眉头微皱,脸颊还有泪痕。少暮叹了口气。回不去大海,那就先回家吧。
陆明贤静静听完少暮的请求,沉思良久后,随即会同其他几个科室的相关医生探讨了好一会儿,最后暂时同意念寻回家修养一周后再回院继续治疗,确定下一期治疗方案。
少暮似乎看见了一丝光亮正挤进密不透风的厚墙,心里欢快地想要唱歌。他要立刻把这好消息告诉念寻。说不定脱了这身病号服,身体就好了呢?
回到病房时念寻已经醒了。
“念寻,”少暮趴过去捧着她的脑袋说,“玫瑰花,你醒了?想吃馄饨吗?有个好消息告诉你,猜猜是什么?”
念寻转过眼睛来看他:“你说什么?”
少暮一怔,念寻回来了!
恢复记忆后的念寻很是安静。
少暮已经习惯了她失忆时的状态,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切换频道。
“先吃馄饨吧。”少暮将碗递给念寻。
她接过去,坐直了身体,端着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
之前念寻吃有汤的东西时总把自己搞得满身都是,少暮便直接喂她吃。此刻,她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让少暮连张口说话的胆量都没了,哪敢再提让自己喂她。
调羹和碗边相碰时发出的叮当声打破了病房的尴尬。
呼,呼,呼……念寻稳稳端着手中的碗,轻轻吹着汤。
少暮突然想把离去的那个痴傻的念寻拽回来。
一小碗馄饨被念寻吃了好久。少暮见她吃完便伸手去接空碗。念寻并不松手,自己下床去水池边洗干净后,放回到床头柜上。再自己慢慢上床,盖好被子躺好。
“少暮……”念寻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有一个问题你要实话告诉我。”
“什么?”少暮等待着。
“是谁最早发现我的?”她声音里很平静。
得知第一个发现自己的是个外人,念寻明显轻松了许多,之后便再也没有说话,也没有再看少暮一眼,对于少暮说的回家也没有什么反应。
静躺着的念寻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的头,手指从帽沿伸进去,摸到了头皮后马上又缩了回来,碰到了脖子上的项链。她紧紧将项链揪住在手心,指尖来回摩挲着贝珠,眼神朦胧复杂。
病房里的空气微妙到能听见俩人的呼吸,时间像是静止凝固了一般。
少暮不想再面对如此窒息的现实,他要出去透透气。突然念寻大叫一声,捂住头在床上翻滚,随即便失去了知觉。
半小时后,念寻再次被推进手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