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中午,皇上道:“留下来陪朕吃饭吧。”
御膳房,皇上吃饭讲究颇多,一百八十多道菜,光报菜名就花了好几分钟。皇上指了几个菜道:“这东西天天上,赐给简亲王吃吧。”
于是那伺候的太监便将几道菜端过来,都是些卤煮鸭子,水晶肘子之类,腻得慌,我也不爱吃,只象征性地夹了几筷子,便去吃些素菜、凉菜了。
我吃了几口,忽然抬头,见皇上吃饭,十分痛苦的样子,还要用清水送咽,忽然眉头一皱,问道:“皇上您怎么了?”
皇上道:“这毛病有几个月了,起初吃东西总觉着噎得慌,用水送咽,也还罢了。近日来,吞咽一发困难了,就好像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
我心中一动,道:“太医怎么说?”
皇上叹气道:“只说是气郁内结,痰塞不通,吃了药便好些。”
我站起来,郑重道:“皇上定要保重龙体。”
皇上摆摆手笑道:“无碍的,你吃,朕看着。”
我心中有事,因此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回到家中,将元春叫来,把门窗也都关了,又叫芸儿守在门外,不得叫人靠近。
元春奇道:“进了趟宫,怎么就变得神神秘秘了。”
我压低了声音道:“我今天见了皇上,他叫我做春闱的总裁官。”
元春笑道:“这倒是件好事了,何必遮遮掩掩?”
“我说的不是这事,我是说啊……”我顿了顿道:“我说了,你可不行和别的人说去,你父亲,哥哥来了,也不行说去。”
元春见我说得郑重,便答应道:“知道了,究竟是什么事啊?”
我叹了口气道:“皇上恐怕没多久可活了。”
“什么!”元春一下子站了起来,面带惊恐之色。
我当即捂住她的嘴道:“小点声,小点声!”
元春坐下,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道:“这可不是胡乱说的。”
我道:“自然不是胡乱说,今天我陪着皇上吃饭,分明见他难以下咽,如鲠在喉,这是食道癌的症状啊。”
元春道:“食道癌是什么病?”
我道:“中医叫噎膈。我曾记得北齐文宣帝高洋,饮烈酒无度,最后便是这个病死的。”
元春道:“那可能治好吗?”
我道:“这个病,就是放在天界也是绝症,治不好的,多则一年,少则几个月,就会因为吃不下东西,活活饿死。我问皇上是什么时候发病,他说已经有几个月了,如今吃东西要靠清水来送咽,病情已经很严重了。”
元春慌道:“那该怎么办?皇上并没有子嗣,只两个公主,一旦有个不测,偌大江山该付谁与?”
我倒是颇为镇定道:“不是还有我和睿亲王吗?嫡子没有了,自然要从宗室里边选,睿亲王是皇叔,我是皇弟,说起来还是我的胜算大些。”
元春眼前一亮道:“王爷若能继承大统,那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了。”
我则叹道:“也未见的,你知道我一向懒散,不适合做皇帝的。但如今也是赶鸭子上架,没奈何了。若是让睿亲王当了皇帝,还有我好日子过了?恐怕做个安乐王爷也不能够。就算他顾念亲情,可怜我曾是个傻子,又无心插手朝政,不加迫害,但我们仍需小心度日,生死也被人拿捏。与其那样苟且度日,还不如趁着现在洞悉天机,及早做些准备。”
元春道:“王爷说的是,我曾听说那睿亲王,是个笑面虎,暗地里阴狠着呢。若他知道皇上的病,必然会对王爷下手。只要王爷……,他不就是唯一的宗室?”
我点点头道:“很有这个可能,明日我定要向皇上讨几个大内侍卫来。”
元春想了想道:“不如先给我父亲透露一点口风,也好叫他早些准备。”
我当即摇头道:“不行,这件事情过于重大,谁也不可以讲。待此次春闱之后,再做计较。”我顿了顿又道:“春闱的两个主考官,一个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刘统勋,一个是文华殿大学士,礼部尚书兼领国子监的赵国麟,两个人都是士林魁首,这岂不是天赐良机?”
元春也道:“太祖皇帝曾言,‘元代与外戚共治天下,明代与宦官共治天下,皆亡,本朝当与士林共治天下。’因此读书人的地位颇高,王爷若能得两位士林魁首的支持,想来荣登大宝也不是难事。”
我点点头,道:“此事你知,我知,且不可有第三个人知道。”
元春道:“妾身谨记。”
下午,左右无事,我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想了很多事情,有些是关于皇位的,有些是关于科举的。
挨到晚上,吃完了饭,有人来报,刘统勋与赵国麟联袂而来,我叫领到中堂去,自己整理了一下思路,也去了中堂。
两人见了我,行礼道:“见过王爷。”
我则道:“二位大人,不必多礼,坐下说吧。”又叫人沏了茶来。
我道:“想必二位大人已知皇上命我为这次春闱的总裁官了。”
两人齐道:“正是。”
刘统勋道:“不知王爷对这次春闱有何想法?”
我道:“倒是没什么想法,毕竟我于会试一窍不通,也不好妄加指点。不过皇上说了,一定不能有舞弊的现象,这方面,二位大人一定要谨记了。”
两人道:“是!”
赵国麟道:“以往年惯例,考生入场前,都会进行一番盘查,用笔,用砚都有严格的规定,不得有只字带入考场之中。无论是什么人,一经发现,立即上枷锁,在贡院前示众,直到会试结束。”
我点点头道:“如今早春,天气尚冷,考生们穿的必然多一些,也容易夹带,你们检查时一定要仔细,不可轻忽大意。另外还要核对考生信息,决不能出现枪手冒名顶替。”
两人道:“是!”
我又对赵国麟道:“你既是礼部大人,应熟知春闱流程,给我说说具体的细节吧。”
赵国麟拱手道:“王爷想听,我就说说。春闱即是会试,因在二月举行,故而称之为‘春闱’。全国各省举子,国子监监生都有资格应考。考试分作三场,每场三天,考生在本月初八即提前入场,十六日方得离场。考试内容包括四书五经文,赋得八韵诗,策问等,与乡试同。”
我点点头,又道:“监考都是什么人?”
“监考?”赵国麟一愣,随即道:“王爷说的是同考官吧。同考官又叫房官,历来都是由翰林院进士出身的学士担任。”
我摇头道:“这不好。”
赵国麟怪道:“怎么不好?”
我道:“那些翰林、学士,都是大才,若是被人私下里收买了,于考场中将自己做好的卷子与考生替换,岂不是作弊了?”
赵国麟道:“王爷有何高见?”
我道:“明日你陪我去顺天府,选二十个秀才来,简单培训一下即可入场监考。”
赵国麟道:“让秀才监考举人,这不大合适吧。”
我笑道:“这有什么不合适?他们的才学不如举人,纵然想作弊,也无能为也。况且我尽可选些年龄大的,让他们监督考生,一经发现疑似作弊,立即上报本王或当值主考官。如经查属实,则可给一个监生的身份,他们还能不实心尽力?”
赵国麟还要再说什么,我却摆摆手道:“这件事情,我明天见了皇上再说一说,看皇上怎么定夺吧。”
接下来,我和刘统勋、赵国麟又说了一会子话,他们便告辞离开了。
翌日,我一大早便进了宫,将昨晚所议之事向皇上说起。皇上笑道:“比考生学问还低的知贡举,以前也有。唐朝开元年间,会试的考官都是从六品吏部考功员外郎,有一次,一个叫李昂的员外郎就与考生李权发生了矛盾。当时李昂嘲笑李权的文章狗屁不通,而李权则反唇相讥,让李昂当场作一首诗来品评。李昂作诗,其中一句曰,‘耳临清渭洗,心向白云闲’。这句本来颇有意境的。然李权却道是反诗。”
我奇道:“这句分明是说许由洗耳的典故,怎么是反诗了?”
皇上道:“自然不是反诗,不过那李权道,‘你借许由洗耳,讽刺当今圣上,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而李昂却哑口无言。这件事后来传到玄宗耳朵里,他自然知道李昂写的不是反诗,不过也将考官的级别从考功员外郎改为了正四品礼部侍郎。如今我大顺朝重视科举,为历朝之最,主考官已经是正二品礼部尚书了。”
我听了点点头道:“主考官的级别高一些,是应该的。但臣想监考官却不一定要比考生有学问。他们只是负责监察,有了情况及时上报即可,学问大了,反倒容易作弊了。”
皇上点点头道:“朕既然委任你做今科会试的总裁官,一应事宜便由你临机专权吧,往后要怎么做,自己拿主意,不用再向朕禀报了。”
我当即谢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