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湖中荡了一会,便返回内院。
我问元春道:“家里还有多少钱?”
元春道:“年后刚发了体恤银子,如今还剩下七八十两罢。”
我点点头道:“以前我痴痴傻傻,倒是苦了你了。如今我已恢复了心智,也该赚些钱来养家。”
“王爷想如何赚钱?”
“这个简单,你随我来书房,再叫个小丫鬟来磨墨。”
“王爷要写字吗?”元春好奇问道。
“不只是写字,你来看便知。”于是元春便将我带到书房。
这书房还是老王爷时期的,久未用过。虽然也有人天天打扫干净,但仍有些衰败之气。
“芸儿,你取纸笔来。”元春吩咐之前那个粉衣丫鬟道。然后自己去磨墨。
“王爷要写个什么?”她见我将毛笔蘸了墨,便再次好奇问道。
我略做思考,便在宣纸上写下三个字“忆秦娥”。这三个字是用行书写下的,想我当初在大学里,也是小有名气的“书法家”了,十几年的功夫,特别是行书,磅礴大气,苍劲有力,颇有书圣之遗风。
“忆秦娥?王爷要作词?”元春惊讶道。
“你认得这三个字?”我是特意用简体字写的,不想元春竟认得。
“忆秦娥,妾身自然知道,‘梧桐落,又还秋色,又还寂寞。’只是这‘忆’字,王爷似乎写错了吧,该是‘憶’才对。”她说着接过笔来,在另外一张白纸上写道。
“没想到你竟还是个才女,连李清照的《临高阁》也知道。”我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个‘忆’字,我是故意这样写的,你且看来。”
我又再提笔,写下“春深浅,一痕摇漾青如翦。”
“怎样?”我问道。
“‘浅’字和‘摇’字,似乎缺笔了。”元春道。
我轻轻一笑,接着写道:“青如翦,鹭鸶立处,烟芜平远。”
“你读来看。”我对元春道。
元春皱眉思考一会儿道:“‘鹭鸶’二字,妾身还能看出,但这‘芜’和‘远’是什么字?”
我又将笔蘸了墨,在另一张纸上写下“蕪”和“遠”,笑道:“便是这两个字了。”
元春恍然大悟道:“王爷写的竟是草书的简化字,若不明说,妾身还真没看出来。”
我点点头道:“你真是个冰雪聪明的。”说着,我又写道:“吹开吹谢东风倦,缃桃自惜红颜变。红颜变,兔葵燕麦,重来相见。”一气呵成。
“怎样?”
“仍有几个字看不懂的,王爷能为妾身读来吗?”
我便将这首词,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只见元春沉默良久道:“王爷这一开窍,不但能写得一手潇洒自然的好行书,还能写出这伤春悲秋的好词句来。如今我方信王爷果真曾魂游太虚,如若不是去了天界,如何能写出这词句来?”
我摇了摇头道:“这词不是我所做,你可知有个纳兰容若吗?”
“不知,他是金国人吗?”
“咦?”我先是一愣,又问道:“这世上没有纳兰词?”
元春也被问住了,奇道:“何为纳兰词?妾身只知道纳兰这姓氏,是金国的大姓,或者是金国哪位叫纳兰的词人?然金国的女真人,不习华夏文化,又能写出什么好词来?且与王爷这词有何相关?”
我忽然想到这个世界,女真人从没有入关建立大清王朝,仍是游牧民族,因此也不会有什么纳兰词了。于是只好解释道:“这是我在天界时,一位叫纳兰容若的词人做来送给我的,我将其中一些字简化,若拿出去卖时,也可换些钱来。”
我叫过芸儿道:“你认得字吗?”
芸儿道:“回王爷的话,芸儿只认得几个简单的字,会写自己的名儿罢了。”
“不认字也没关系,我教你将这首词背熟,然后你就拿着它去琉璃厂叫卖。若有人能一字不错地念出全文,这字便一文钱不要,送给他。若不能念出全文的,想买,就是这个数。”我竖起一根手指道。
“一百两?”
我笑着摇了摇头道:“小家子气了,是一千两。”
“一千两,王爷,这字真值一千两吗?”芸儿一下子便兴奋起来。
“底价一千两,若有人出价高,则价高者得,你可记住了?”
“芸儿记住了,王爷还有吩咐吗?”
我想了想道:“世人皆知我是个傻王爷,傻王爷竟也能写词了,这不是奇哉怪哉?夫人,你且去拿了本王的大印来,盖在此处,才值一千两啊。”
元春答应一声,取了大印来,盖在左下角,只见上面写道:“简亲王雍”四个篆字。我点点头,将这幅字交给芸儿,芸儿将它郑重地捧在怀里。
我对元春道:“毕竟是去卖钱的,芸儿一个小丫头去我不放心,你再叫个老成的下人,并几个小厮跟着,卖了字就赶快回来。”
元春答应着便去安排了,待芸儿去后,她又回来道:“王爷能否教妾身写字?”
“写什么字?”
“就是王爷适才写的那些简化字。”
“好!”我微笑着抄起一支笔来,道:“先从几个部首开始吧……”
我与元春写字,每写到妙处,便会心一笑。两人的感情也拉进了不少。
时近中午,芸儿才回来,如小鸟一样欢腾着,跑到我们面前,先给我行了一礼,然后又冲着元春行了一礼道:“王爷,王妃,芸儿回来了。”
我笑道:“看你这模样,是赚了不少钱喽?”
“回王爷话,一共两千四百两。”说着,她从怀中取出几张银票来,递给我。我扫了一眼,四张五百两的,四张一百两的。随手又交给了元春道:“你收着吧。”
元春接过银票来,随意收了起来,便问芸儿卖字的经过。
原来芸儿到了琉璃厂,叫卖字画。起初没人搭理,后来她灵机一动,想起我的嘱托来,便道是王爷亲笔所写,这才吸引了不少人来看。
有几位常在琉璃厂走动的老人儿,看了这字却大摇其头,道是字写得还算不错,但也只是登堂,却未能入室。那词虽好,怎奈错字连篇,通读都不能够,更不要说明白意思。
有人问芸儿道:“这果真是你家王爷所写?”
芸儿道:“自然是。”
那人道:“也难怪竟写出这许多错字来,谁不知王爷是个痴傻之人。”
另一人道:“这位仁兄所见也不尽然,你看这字,笔力苍劲,颇有古人之风,没有十几年的功夫怕是写不出来吧。”
众人议论纷纷,却有一行家看出门道来,问芸儿道:“你家王爷的字,是否刻意这样写来?”
“不错,”芸儿这才道:“王爷说了,若能一字不错地念出这词来的,便将这幅字赠送,一文钱也不要。”
芸儿的话,便如一滴清水坠入了滚开的油锅里,顿时便炸开了。不大一会儿,芸儿的周边就围了许多人来,幸亏有那老成的仆人并两个小厮维持秩序,他们将字挂在一个货摊前,供大家来看。又拉了一条红线,道不许过线,过线者则取消猜字的资格。
听着芸儿绘声绘色的讲述,我不由得嘴角微微上扬,果然无论是什么时代的人,都有猎奇的心里,越是自己不知道的,就越是好奇。
就听芸儿继续讲道:“半晌之后,果然有人率先尝试。”
一个书生走上前来,对着众人抱拳行礼道:“小生姑且一试。”说罢,他手扶着红绳,一字一字读去:“春深浅,一痕摇漾青如翦。青如翦,鹭鸶立处,畑芫平远。敢问姑娘,小生这上阙可对吗?”
芸儿还未等说话,便有人道:“不对,不对。那两字分明是‘烟芜’,书生怎么说是‘畑芫’?”
书生笑道:“君不闻通假字吗,‘畑芫’二字与‘烟芜’形似,只是另外一种写法罢了。”
又有一老者道:“那也不对,鹭鸶立处,如何是畑芫平远?畑者,旱地也;芫者,落木也,两者没有关联,也说不通啊。”
老者一语道破,众人也随声附和,那书生拱手道:“老先生如何称呼?”
“老夫姓吴,乃翰林院编修。”
众人一惊,纷纷拱手道:“原来是吴翰林,那依您老之见,这句该如何解读?”
“嗯!”吴翰林掐了掐胡须道:“应该是‘烟芫’二字。”
众人道:“何以见得?”
吴翰林道:“你们看,这‘煙’字火边,‘垔’又与‘因’同音,表声部,是以‘烟’者,即是‘煙’也。‘烟芫’即是说一片茫茫烟雾之中,落木萧萧。”
众人一听,细细咀嚼,才觉有道理,纷纷附和。
“小姑娘,老夫说的对吗?”吴翰林微笑着问芸儿。
芸儿道:“不对!”
“啊?”吴翰林一下子愣在原地,顿时羞得老脸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