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又叫了。
娇娇说:"明天我再说我们的故事。"
天一天比一天的冷。风如刀般呼呼的刮着，扑在人身上，脸上，生疼。卷起地上的轻雪，象一条条蛇在舞动。
柳龙成对唐组长说:"组长，我今天不能挑砂子。我装砂子！我的腰疼！"
唐友侠说:"奶奶的，你又不是不知规矩！给老子挑砂子吧！”
柳龙成说:"那咱走着瞧！你晚上干啥去了？我都注意多次了，我砖头下有个小本，谁干啥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哪天几点走的，几点回来的，我都记得呢！你让我也装几天砂子，干点轻活，咱谁也不说谁。要不我就检举你的事！"
唐组长微笑着说:"柳龙成，你再挑一天，明天就让你干轻巧活儿。我保证。"
柳龙成见威胁他凑效，心里高兴，转身挑砂子去了。
我依旧给他满满的装，满得不能再满。柳龙成对我说:"小子，等你挑砂子我装砂子的，一定想法比这装的要满，让你尝尝这种滋味。"
我说:"啥时说啥时的话！多谢你把我整进来，让我看着你糟罪解恨！"
他说:"我不知道，是孔大眼睛坏下水，咱屯，咱家所有亲属谁不说孔先海这个王八是小人？是他把你整进来的。咱俩没进来时，你啥时候到我家我不买肉炒菜喝酒？"
我说:"真相瞒不住人。我进来当主犯，你俩是从犯每人能减刑两年。"
这是我进间狱第一次和他说这些话，但手不闲着。把筐装得更满。
雪蛇在地上舞动，冷风象刀一样刮着脸，劳改犯们一挑接着一挑的往火车上装着砂子，全部是跑挑，从跳板上挑到车箱上，一路小跑，在车箱上把砂筐往下一甩，砂子甩出，接着跑下来。
天虽冷，但劳改犯们身上、脸上都冒出汗水。他们机械的干着活儿，希望早一天出去，获得自由，也盼望能干一点轻体力活，吃着想吃的食物。在没犯罪前，一切平常小事在这里都成了奢侈品。会吸烟的见谁吸烟，都微笑着点头，让把烟屁股留大点，自己拾起来能吸。
中午，妻子来了，给我包了猪肉酸菜馅饺子，又给我送来了一饭盒辣椒油，因为平时我爱吃辣的。本来土豆熬白菜，几个菜叶，几块土豆，上边能数过来芝麻粒大的油珠，下面一筷子厚的泥底。假如放进这油汪汪的辣椒油，一定会特别好吃。我咽了下唾沫。
我对老婆说:"我们离婚吧！"
她哭了，说:"你是难得的好人，在里面好好干，争取早日出去。别多想。我相信你不会干缺德的事！大姐、二姐都不和他俩离婚，我己和她姐俩断了姐妹关系。"她擦了下眼泪，说:"快过年了。我和妈就怕你想不开，怕你想家。孩子也很好，上幼儿班了。"
这时，季金种的老婆也来了，和一个男人有说有笑的走来，把法院判的离婚书给了季金钟，又给季金种拿了两个猪蹄，一条烟。见季金种手持着大便在啃，于是干呕两声，说:"从今天起彻底立索了，这是法院通知单！"
我发现季金种哭了，把猪蹄甩出老远，并没拿烟，举着手中的粪便说：“我就是为了早点出去，早点和你过日子才啃这东西！"，之后，手持着粪便狂奔到火车旁，手打火车，哭泣着。
教导员见状，忙去安慰季金种。
我对妻子说:"你二姐夫孔先海也啃大便呢，是我屙的。不信你看看。"果然，孔发海象七十年代的农村孩子啃豆包那样啃粪便。妻看得清楚，妻也干呕了几声。
十几分钟的见面是那样的短暂。我多想和她多谈一会儿话，拥抱她一下，可这不能，多少人看着我们呢。我看着妻子，在家，你不口口声声说烦我吗？拥抱一下你都烦。晚上，你不是不爱和我挤被筒吗？现在冰冷无趣的被窝你觉得好吗？你这性冷淡的女人！离婚也好吧。结婚都快五年了，连一个象样的吻都没有，往那一躺，比尸体多口气……我心里骂着，嘴却安慰她，让她注意身体，有干不动的活儿就雇人……
又开始干活了。犯人们挑砂子井然有序。
柳龙成说:″小子，你等着，明天我就装砂子，我就要出这口气，我袋砂子，压死你！"
我说:"随你的便，但现在锹在我手，扁担在你肩上，压死哪个王八蛋你清楚，你嘴硬没用！"
柳龙成走后，到孔先海挑时，孔先海说:"三妹夫，求你少装两锹，我都快压吐血了，不光腿疼，两肋也疼。"
我说:"二姐夫，你真傻，你纯粹傻B一个，你多吃点粪便，象季金种一样，多啃，也就不干活了，啃二十天大粪开始不干活，啃三个月就有精神病出狱呢。干哪，在家时，你舔老夏屁股，老夏不过是个什么所长，你就当干爹。现在，你该让这里的领导关心你，别让领导不高兴。"
孔先海其实很有心眼，也许在这里连打带累，懵B了。不言语了，真的挑起担子，又快步如飞的跑起来，把粪便揣在兜里，一旦闲着，就当着大家的面啃几口。
太阳快落山时，我们小组眼看就完成任务。组长上到车上平砂子。
雪花飘飘摇摇的落下来，钻到脖子里，凉冰冰的，耳朵，脖子，象猫咬一般疼痛难忍。
在这里，最恐怖的也许不是劳动，对有的人来说也许是劳累。比如孔先海。他就最怕干活，他说:"我都快压死了。"我恨他，给他尽可能的多装，真希望他被砂子压死。
而柳龙成呢，也许不怕劳动，他犯烟瘾时看见吸烟的微笑着点头，就差下跪了，希望留下烟屁股，希望烟屁股长些，烟蒂是他的奢侈品。
而季金种呢，他希望自由，怕老婆离婚，曾不止一次无限自豪的夸口，不吸烟不喝酒不赌博，勤快，只攒钱不花钱。他老婆也和他离婚了。
在这里，最恐怖的是失去自由！
失去自由，强劳，努力干活，就为了出去？扪心自问，这些人受的苦和对别人的伤害哪个大？假如不犯罪，能落到这个地步？
正在我胡思乱想时，听见一声惨叫，紧接着啪的一声，见柳龙成从四米高的车上摔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