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是折射人心的镜子,从梦中可以看见一个人的经历和真正的想法,自古以来便有预知梦的存在,拥有特殊能力的人能够通过梦预知未来。因此梦是有价值的东西,有价值的东西就有市场,就会有专职买卖梦的人。”
“等、等等。”景秋觉得十分荒诞,“就算你说要买我的梦,打算怎么做?”
“简单地说,只要听取了梦的内容,并为此支付报酬,便能将梦变为自己的东西。把它卖掉以后,你今后就不会再做同样的噩梦了。”
她从风衣口袋里取出一个东西,在景秋面前张开,手心躺着一对红色丝线串起来的铃铛。
“这是报酬。”
景秋接过铃铛,铃铛是黄铜材质,造型古朴,除此并无特别之处。“这样就行了?”
“是的。”
景秋用指尖轻轻摩挲着铃铛上的花纹:“但是买梦的话一般会选择吉梦吧?为什么想买我的噩梦?”
“你就别管这么多了。”
她换了个姿势,顺手拨了拨耳后的长发。“听温澜说,你是失去了恋人之后才开始做那个梦?她平时性格怎么样?”
“非常……非常活泼开朗,像小太阳一样。和我完全是不同类型。”
“哦,那你喜欢她吗?”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景秋突然烦躁起来,“我不喜欢被别人打探私事。”
白雪抱着手臂,漫不经心地看着天花板,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肘。过了一会儿,她移回视线。她看着景秋,丰润的嘴唇缓缓漾开笑意。那个笑容绽放得尤为缓慢,甚至给人一种刻意为之的错觉。
“对了,景先生,”她问道,“你会游泳吗?“
景秋愣住了。白雪慢吞吞的说:“我查了一下你们出事的海滩,当时离岸边不算远,会游泳的人应该能顺利游回来,但活下来的只有你。”
“因为她是旱鸭子——”
“但你不是旱鸭子吧。”白雪问道,“既然你会游泳,为什么不救她?你是真的为失去了她难过,还是为当时没有救她而愧疚?”
景秋的瞳孔骤然紧缩,血色一瞬间从脸上褪去。他张了张嘴,想找回自己的声音,但脑海里一片空白,眼前只有那张浅红色的嘴唇一开一合,他隐约听见服务员的脚步声,正当他慌乱地寻找措辞弥补时,服务员的托盘忽然一晃,整杯滚烫的牛奶便对着他淋了下来。
“对不起!先生您没事吧?”
牛奶沿着他的头发滴滴答答地淌了下来,打湿了整片衣襟,景秋愣愣地坐在原位,见他没有反应,打工的小姑娘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直到一双手搭在了肩上,白雪拿手帕给他擦着脸,语气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他没事,不过得回去换身衣服,下午的课看来上不了了。”
景秋浑身僵硬,脸上火辣辣的痛,身体却像丢进了冰窖。轻快的高跟鞋声停在了他的面前,他不敢抬头,一根手指却勾起他的下巴,强迫他迎上来人的视线。白雪一寸一寸掰开他的手指,把一个冰冷的东西塞进手心。是那对铃铛。
“客人,您忘了东西了。”她的嘴唇微微张开,仿佛对情人的呢喃,琉璃似的眼底全无笑意。“那么,交易已经达成,祝您今晚有个好梦。”
“那个女人到底什么来路!”
门砰地一下摔上了,书包被扔在沙发上,几本教材从里面滑了出来。景秋胡乱把鞋子踢到一边,摸索着拧亮灯。屋里一片混乱,到处扔着几天没洗的衣服和袜子,茶几上放着吃了一半的杯面。他赤着脚踢开挡路的杂物,径直进了洗漱间。开水烫过的地方已经红肿起来,蜂蜜牛奶浸透的衬衣粘着身体,让他越发烦躁。景秋三两下扯下衬衣,把花洒开到最大。温热洁净的水流过赤裸的皮肤,仿佛血液中的热量也一并冲走了。
“如果我们同时两个掉进水里,你救哪一个?”
“谁管你们。秋不是会游泳吗?让他救你得了,别搭上我。”
“我是说如果、如果啦!”
花洒砰的一下摔在了浴室的地板上,景秋剧烈地咳嗽起来,眼前一片模糊,水灌满了他的呼吸道,肺腑疼痛欲裂。他慢慢松开了手,跪在地上弯下腰,全身缩成一团。
黎羽是他的青梅竹马,两人自小生活在一起。黎羽幼年时丧母,她的母亲临终前把她托付给景秋,黎羽非常依赖他,从小到大,两人都形影不离。但渐渐的景秋开始觉得黎羽成了自己的包袱,每次自己想要找女朋友,黎羽都会态度激烈的抗议,并不愿景秋出国留学。
如果没有她就好了——每当黎羽大吵大闹时,景秋都会生出这种想法。这在事故后成了他最深的梦魇。他不断的回忆,不断的拷问自己的内心,当时自己是不是真的没有能力救她?是不是自己故意放任她被淹死?
自己是不是害死黎羽的杀人犯?
客厅正对着玄关的地方放着一面全身镜,屋里没有开灯,镜子里映着的人神色憔悴,双眼布满血丝,活像一具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尸体。
窗外暗淡的月光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阴影。金鱼的影子跃出了鱼缸,在地板上四下游曳,一会儿聚拢,一会儿散开。他呆呆地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还是那个人,还是那副样子,熟悉又陌生。
——那是谁?那是我吗?
——而我又是谁?
一瞬间,他诧异地审视着自己。
镜子周围是无边的夜色,就像浑浊的海水,海面下藏着他的梦魇。
海水慢慢汹涌起来,水漫上了房间的地板,淹没了他的脚背。地板开始摇晃,仿佛浪涛中颠簸的小船,落雷在半空中轰然炸裂,他惊恐地后退了一步,赫然发现自己正身处黑暗的海面,一个浪头打过来,转眼便将他同小船一起吞没。
温澜站在诊所门口,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连日的大雨令地下水上涨,东区的排水系统还是数百年前修建,一遇雨季便排水不畅,积水很快淹没了一楼的台阶,行人只得挽着裤腿在及膝的水中跋涉。大雨并没有影响人们的热情,不远处的街区依然灯火通明,地面的水流汇聚成小河一般向前流淌,灯火漂浮在上面,随波漾出五色霓虹。屋里飘来烤鱼的香气,一个小男孩站在门前,时不时往里张望。
“可不可以给我一条鱼呀?”
“你是谁?”温澜问道。男孩黑亮的眼睛眨了眨,口齿不清地回答:“我就系我啊。”
“你从哪里来的?”
“从河里来啊。”
温澜的目光落在男孩身后,尽管穿着人类小孩的衣服,圆尾巴却露了一截晃来晃去。他转身进屋,出来时拿着两串裹着香茅的烤鱼,男孩一口叼住鱼,摇着尾巴跳进水里,欢天喜地地游走了。温澜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直到再也看不到它的踪影。
“是水獭哦。”
内屋的门忽然开了,白雪靠在门上用毛巾绞着头发,她刚洗了头,套了件宽松的T恤和休闲裤,裤脚挽到小腿,头发还在往下滴水。
“水獭只生活在清净的山林深处,现在正好是河流泛滥的季节,把一些水獭冲进城区来了。不过它们最多变成人形讨食或者恶作剧,是种无害的小妖怪。”
她一边说一边擦头发,温澜看了一眼T恤上的图案:“你穿的好像是我的衣服。”
“啊?”白雪正在拧毛巾,半边身子探进盥洗室里,“你介意吗?”
“嗯。”
“那就没办法,只有请你重新买一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