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澜看着她,没有接话。白雪说:“想问就问嘛,我下午的确去见景秋了。”
“……”
“怎么,你介意吗?”
“不。”
“你就是在介意。”
“没有。”
“给我介意嘛。”白雪伸出食指戳戳他的脸,温澜依然毫无表情,她沮丧地叹了口气,“你这样会找不到女朋友哦。”
“你一向不爱多管闲事,为什么要插手这件事?”温澜没有理会她的挑衅。
“是的,但是约定的情形除外。”
“约定?”
“那位景先生,”白雪一只手臂环胸,食指轻轻摩挲着嘴唇,“曾是我的客人,但他没有收取报酬,而是要求下次见面时,我能买下他的噩梦。他似乎在为自己害死了青梅竹马而耿耿于怀。景秋觉得自己有能力救下青梅竹马,但他却没有救她,所以才会不停的梦到黑暗的深海,他觉得那是死在海难里的黎羽的报复。”
温澜微微皱眉:”这是一种常见的创伤后应激后遗症,事故的幸存者经常会反复的去回想事故发生时的场景,并为自己没有救下亲友而独活感到愧疚。“
”没那么简单。如果景秋只是单纯的心理障碍,为什么会失去灵视能力?“
她的手指抚上温澜的面颊,温澜不自在地想要回避,冰凉的手指沿着下颌往上,停在了他的太阳穴。
“你看得见我身后的人吗?”
温澜点了点头,就在两人对话的时候,一个倒挂在墙壁上的女人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两人,甚至朝他抛了个媚眼。不属于此世的生物,只有拥有“灵视”能力的人才能看见,温澜便属于拥有能力的人,尽管时至今日他也常常把人与灵弄混。
“灵视的能力通常由血脉代代相传,比如洛阳的六本家,是现代维护着此世与彼世联系的人。在宋代便有同样的家族,景家便是其中之一。这个家族兴起于五代十国,在中国历史的另一面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但是在明末却神秘地消失了踪迹。据说是因为他们拥有操纵灵魂的能力,而被朝廷视为异端大肆捕杀,只有极少数血脉延续至今。我上次遇见景秋时他的灵力还在,现在却连更夜打翻了牛奶都看不见。”
仿佛为了回应她的话,一只猫咪大小的动物从屋后走了出来,大摇大摆地跳上了白雪的肩膀。它的腹部和四肢长着雪白的绒毛,后背覆盖金色的斑纹,耳朵比一般的猫咪略尖,额头上有一块花瓣形状的红色印记。小东西懒洋洋地打着哈欠,任由白雪揉着它的肚皮,不多时便发出小小的呼噜声。
“撑坏了吧?”白雪低声说。如果有客人来,谁也不会把眼前家猫似的小东西和传说中的食梦兽联系起来。温澜也蹲了下来,轻轻捏捏梦貘的肉垫:“你把景秋的梦给它吃了?”
“反正他也看不见。”
小东西在梦中警告似的挥舞着爪子,温澜的唇畔浮现一个极浅的笑意。“你上次遇见景秋是什么时候?”
“去年春天,事故前两个月。”白雪抱着梦貘站了起来,注意到温澜的视线,她歪歪头,一缕刘海落了下来.温澜问道:“灵能师在什么情况下会失去灵力?”
“咒术的反噬。越是强大的咒术,反噬就越严重,如果景秋对别人下了咒,咒术却被反弹回去,就可能遭到反噬丧失灵力。”
”也就是说,景秋在这个期间下了强大的咒术,但是遭到了反噬?“
”是的。“
温澜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出来时却只拿着熟透了的玉米。白雪问道:“鱼呢?”
“没了。”
“再烤。”
温澜指着附近“严禁烟火”的标示,白雪瞪了他一眼,就地盘腿坐下。雨一直下着,时断时续,时急时缓,哗哗地倾倒下来。天色浓得像墨,一对年轻的情侣撑着伞走过街巷,青年凑在恋人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后者便笑个不停。白色的伞在雨雾中飘来转去,宛如湿漉漉的花瓣。温澜支着下巴坐在旁边,忽然伸手拭了拭她的嘴角。
白雪停止了啃玉米,样子像只发呆的小狐狸。温澜收回手,神色自若:“小夏上小学以后,吃玉米时就不会弄得满脸玉米粒了。”
“……啰嗦!”
景秋用手撑着门框,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人,对面的人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们看,那个金发男人好帅,是外国人吧?”
“会不会是学校的外教?”
“但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看着好难搭上话。”
“可是我喜欢这种类型。你的英语好,去要个电话嘛。”
周围的议论不断飘入耳中,当事人浑然不觉引起的骚动,依然顽固地挡在教室门口,景秋终于忍无可忍:“这次换你来了吗?”
“心理医生只是我的副业。”温澜整了整衣襟,平静地问道,“你现在有空吗?”
T大校园里有一条宽敞的林荫道,两旁种满了樱花树,虽然花已经谢了,依然是情侣最喜欢的约会场所。临近暑假,大部分学生都聚集在教室或者自习室,只有长椅上会偶尔瞥见情侣凑在一起卿卿我我。尽管如此,景秋依然觉得如坐针毡,因为旁边的男人完全没有开口的打算,非工作时间他换了一件学院风的针织衫,搭配银灰色衬衣,一只手闲散地插在兜里,时不时看看风景,像是完全遗忘了景秋的存在。
“喂,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我可没有和男人肩并肩散步的爱好。”
温澜放慢了脚步,不知不觉便落在了景秋身后。景秋回头一看,才发现他已经停在原地。“怎么了?”
“不是。”
“哈?”
“这样。”温澜指指自己,又指指两人之间十来米的距离。“就不是肩并肩了。”
“……”
温澜摸了摸鼻子,斟酌着措辞:“抱歉,白雪她……昨天好像对你不太礼貌。”
“没什么,事实而已。”景秋移开视线,“她是你的女朋友吗?”
“不是。”
“哦,那就是你单相思了?”他的语气颇有些不怀好意,没想到温澜点了点头,冷静地回答:“嗯。”
居然坦然承认了,景秋腹诽。温澜问道:“你还在做之前的噩梦吗?”
“同样的梦没有再做了。”
他略略皱起眉头,又想起前晚的情形。白雪买走了他的梦,因此梦中出现的是从未见过的场景。他在一片银白的沙滩上醒来,天空中挂着一轮冷月,脚边是漆黑的大海。潮水温柔地涌上沙滩,离开时留下了细碎的、闪闪发亮的贝壳。
他站了起来,赤着脚走在沙滩上。涛声此起彼伏,耳畔是大海的呼吸,远方的断崖投下诡谲的阴影。月光清冷皎洁,海面凝了一层薄霜,沙滩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柔软,踩在上面有些疼痛,他一边走一边拾起地上的贝壳,不合适的便扔在身后,直到终于找到了一块形状完整的贝壳。贝壳又大又光滑,边缘尖锐,他抱在手中,隐约察觉一丝暖意。走着走着,他终于看见了沙滩的尽头,他停了下来,开始用贝壳挖掘着沙滩。每当掘土时,都能看见月光在贝壳里闪闪烁烁。太阳从东方升起,又大又红的太阳,从西方落下,月亮又升起来了。
他停止了工作,墓穴已经挖的足够深,墓碑立在一旁,圆圆的、由星辰碎片做成的墓碑。他觉得应该刻上标记,以免海水冲走了墓碑,但是他拿着贝壳跪在墓前,却不知道该在墓碑上刻下谁的名字。
“梦十夜。”
听完他的描述后,温澜沉吟半晌,说出了一个书名。景秋拿手在眉间搭了个棚,凝视着灼目的阳光,微微阖上眼睛:“我也是醒来后才想起。故事里的男人信守约定,等了一百年。”
“你也打算等上一百年吗?”
“怎么可能。”
无论男人多么拼命地数数,数不尽的红日依然持续越过他的头顶,仅仅因为一句“我一定会回来看你”。景秋说:“小说是小说,我又不是笨蛋。真的等上一百年,就算我还活着,也老得牙齿都掉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