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算得上是江月看到的最好的建筑了,红墙绿瓦,高大的院墙居然还刷了红漆,正中央两扇厚重的木门,让江月不禁想起了电视剧里的地主老财儿。再想起刚才一路上歪歪斜斜的茅草屋,江月越看这座院落越觉得不顺眼。这个祭司也真够可以的,刚才看外面那些草房子,估计外面要是下中雨屋里就得下小雨,外面要是下雹子屋子里就得死人,你个祭司,不清心寡欲自己住着这么个院子,让自己的羔羊在外面吃糠咽菜真的不亏心吗?
惊风走到门前,虔诚地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亦步亦趋地往院子里面挪
大门上的一对兽首,铜铃般的眼睛瞪着江月,似乎想让他也想惊风一样,低下头想自己表示敬意,可惜,江月回应他的是昂首阔步走进宅院,多一眼都没看他。
院子里此时挤满了人,高矮胖瘦各有不同,但是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人人持有武器,基本上都是什么锄头钉耙,偶尔有几个年轻人手里有刀剑但基本上是战损版,锈迹斑斑外加破烂不堪。更可怕的是,绝大部分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带着伤,很多人就是随便找了块布就给包上了,更有甚者连布都没有,深可见骨的伤口裸露在空气中。
在他们身边,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手里拿着一把拐杖,扶着旁边的一个年轻人颤颤巍巍地站着,看那样子得有七十多,老人没有兽耳,头上却生了一条白色的马鬃,江月不禁感慨自己要是扮演唐僧到底骑着白龙马还是自己搀着白龙马。在老人身边,居然还有一个小孩,那对鹿角才刚刚冒尖,手里拿着一柄不到一尺长的小片刀,和其他人不同,这孩子眼中满是怒火。在众人面前,一张条案,左右鸡鸭水果贡品,正中间居然摆着一个黑色的挎包。江月一看,这就是自己的贴身腰包。
条案左右坐着两个人,一个拄着龙头拐杖,满脸皱纹,头上长着盘羊角,估计这副大角够沉的,小老头不停地揉着脖子。一根龙头拐杖,一身绫罗绸缎和身边那些穿着粗布的兽耳村民形成了鲜明对比。看样子应该是管事儿的,只不过江月总觉得他的眉眼之中透着一股邪气。右手边那个尖嘴猴腮,三绺黑胡儿,带着个瓜皮帽,虽然也和村长一样一身绫罗绸缎,但是那个分叉的舌头还有叽里咕噜乱转的眼睛让江月总觉得这货就是一条长虫成精之后转行做了江湖骗子。偏偏不知道出于什么考量,这货居然还贴了一块狗皮膏药,更加深了江月对这个二流算命先生的嫌弃,要知道,电视剧里的汉奸虽然形态各异,但是那个狗皮膏药可是永远经典。在他们身后,七个长着熊耳朵的彪形大汉拿着碗口粗的木棒气势汹汹地站在他们身后,一个个歪戴帽子斜瞪眼,与其说是衙役,还不说是校门口的小混混。
这大概就是县太爷升堂吧,江月撇了撇嘴。
江月和惊风刚踏进院子里,那一大群就开始窃窃私语,江月支起耳朵,无非是“那就是圣人?”“对,无根之卵……”“以后就不需要打仗了?”“我觉得够呛,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听说这次要让我们把武器都交上去……”“唉,就靠着这几把破刀,我们一年才打下那么点粮食,现在……”
江月皱皱眉,他看到惊风的手,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鲜血一点一点渗出来。再看看四周,兽耳族村民们的眼睛里看不出一个点灵气。除了那几个被熊武士吓回去的年轻人还算有点怒火之外,其他人活像僵尸。
肯定有问题,潜龙勿用,先看看怎么回事儿。江月打定主意,跟在惊风身后一步一步走到条案前面。
“护卫队长惊风,向两位大人行礼,”别看惊风刚才把拳头都攥出血来,可面对两位“神”的代言人面前却一点都不敢放肆,单膝点地一副虔诚的样子。
江月愈发觉得恶心,只是人在矮檐下,赶忙学着惊风的样子单膝点地。
“哎呀哎呀,免礼免礼。”祭祀咯咯咯地笑着站起身,直接绕过了惊风,双手把江月搀了起来,“圣人怎么能向吾等小辈行礼,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江月偷眼一看,跪在地上的惊风咬着牙,泪水在眼眶打转,人群中有几个人咬着牙低下了头,似乎很不甘。
“时辰已到,请大神!”
号角声和鼓声同时响起,接着,正对江月的两扇大门豁然敞开,四个身穿白色长裙的女孩抬着一张照片缓缓走出屋子,周围的众多兽耳族,就算身上有伤的,纷纷跪倒在地,高呼“纽曼神赐福。”祭司更是五体投地,口中念念有词。
唯独江月,一脸尴尬地盯着面前的“神像”。别的不认识,自己的二次元老婆还不认识吗?
“行礼!”
之前跪在地上的兽耳族们双手举过头顶,做螺旋状摇起花手。
“夫诸,可以把这段记录删掉吗?”江月捂着脸差点背过气去,“我觉得我社会性死亡了。”
“您行礼。”就算是机器人,夫诸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吐槽人类的机会,刚才他给这份记录做了个云备份。
一套让江月尴尬到能用脚趾头抠出三室一厅的仪式结束之后,祭司清了清嗓子。
“乡亲们,”祭司咯咯咯奸笑了几声,“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一条黄龙飞进来咱们村子,我掐指一算,就知道咱们找了这么多年的无根之卵就在东南。现在,无根之卵已经找到了,现在圣人来了,只要我们诚心,纽曼神就会保佑我们,以后帝国的骑兵再也不会来劫掠我们的村子了。”
院子里一片寂静,除了几个人在欢呼叫好,其他人都站在原地,一副呆愣楞的样子。
“今天把大家叫来,只有两件事,”祭祀伸出两个手指在空中比划着,“第一,预言已经成真,以后帝国的清兵不会再来了,大家把手里带武器都放下,回去种地就好。”
人群一阵窃窃私语“这次是真的吗?”“不一定,但是毕竟这次真的找到了个大铁盒子。”“儿子……唉,家里的田又要撂荒了。”
“第二,”祭司清了清嗓子,人群静了下来,“为了供奉圣人的排位,从今年开始,每年的十一税再加三升“供奉捐”。”
这话一出人群一片哗然“什么?还加,现在都已经收到倒三七了……”“每年帝国骑兵来抢一次,水旱洪涝……”“我的儿……”
刚才低着头的那几个人再也忍不住了,刚准备出声,七头狗熊的目光直直地碰在他们身上。
“肃静!”祭司拉起长音吆喝了一声,身边的七头狗熊举起棒子,“咚咚”的砸地声盖过了人群的议论。
“你们要记住,被发配到这里来的人都是背负原罪的罪民!”祭司居然叉着腰开始训话了。“难道你们不明白吗,你们被送到这里来就是有罪的,神拿走你们的粮食,派秃鹫来掠夺你们是对你们的赏赐!”
说完,祭司一把拉住江月,把他往前一推,“供奉祭品也是你们的责任!肉体为奴的家伙们,不知好歹。”
后面的话是在有点难以入耳,江月靠着夫诸的过滤器才算勉强听完。不过奇怪的是,如此侮辱,趴在地上的兽耳族们居然连声都没出,有几个甚至还带着一副笑脸,仿佛这个装腔作势的祭司说的都是事实。
这都什么啊?江月刚想开口,夫诸在脑海中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你干什么?”江月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是不帮我了吗?”
“你不会先观察一下吗?”夫诸似乎很着急,“你现在要是动手,还有活路吗?”
江月赶忙私下四下打量,这才发现,从刚才开始祭司的眼睛就没离开自己,还有那七个熊武士,至少有三个人一直盯着自己,刚才自己要说话,其中一个直接举起了木棒,看样子只要自己说话,脑袋就要开花。更令人觉得奇怪的是,剩下的四个,居然齐刷刷盯着跪在地上惊风,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试图反抗的自卫队长,虔诚的信徒,如临大敌的熊武士,突如其来的祭天仪式,四对三的人员分配,还有和身份地位完全不同的待遇……
真根本就是冲着小狼崽儿来的啊,江月扭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惊风。先拿我当借口弄死这个刺儿头,然后弄死我,之前在学生会已经吃过亏了怎么又来啊。
真是服了,在之前的世界被当成老好人欺负,在新世界的第一个任务居然就是替罪羊,以后自己是不是可以做一个“背锅专家”的牌子戴上。
就在江月胡思乱想的时候,祭司已经完成了自己的正义演讲,现在转向了江月,看样子已经压桌碟子已经上完了,该走热菜了。
英雄救美吗?江月偷眼看了一下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惊风,眼珠一转。
“圣人啊,请给予……”祭司的话还没说完,护卫队们忽然一阵哄笑。
“肃静,肃静!”祭司扯着脖子怒吼试图压过人群,可哄笑声逐渐盖过了他的咆哮。这个神棍气急败坏地回过头,现在的江月站在原地,嘴歪眼斜嘿嘿傻笑,不时冒出几句“我是圣人”“我是圣人嘿”的胡言乱语。
“不得不承认,就人类而言,你的装傻能力算得上出类拔萃。”夫诸的声音听不出任何赞美。
“多谢夸奖。”江月倒是不在乎,早年带着耳机在地铁上听德云社的时候就不在乎形象了。
神棍们喜欢算计人心,这个祭司也不例外,他虽然不知道江月在想什么,但是显然凭着本能猜到了自己也是智慧生物,想借着自己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夺取自己的话语权,借自己的嘴干掉惊风,然后再杀自己灭口。
既然你想要个木偶,我就给你个榆木疙瘩,让你连提线的地方都没有。
“你们人类要是有把对付自己同胞一半的脑子用在计算机科学上,我们早就占领世界了,根本不需要等到这会儿。”夫诸读取了江月的脑内活动之后不无感慨。
“帮我盯着点其他人,我现在必须全力对付那个祭司。”江月没理会夫诸的废话,“顺便帮我唤醒一下挎包里的手机,估计一会用得上。”
“遵命。”
此时人群笑得更厉害了,在他们眼中,江月居然变成了斗鸡眼。
“看到了吧,这就是神明乃放浪形骸不拘小节之圣人,”祭司狠狠地剜了江月一眼,显然,他的计划被打乱了,“如果谁敢不听,等一下圣人带来神谕,纽曼神会狠狠地惩罚他!”
人群安静了下来,显然,那个祭司还是有两下子的。
不过,纽曼神附身吗?江月心里一阵冷笑,你个神棍不合格啊,居然这么轻易地就把话语权交给一个不明底细的智慧生物。先让你折腾一会,等我弄清楚了状况,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果然,祭司试了几次,见没法让江月开口,索性换了个套路,直接把耳朵贴到了江月的嘴边。
“刚才我听到了神谕,“祭司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圣人告诉我们,我们必须向伟大的秃鹫,帝国的荣光屈服,如果继续战斗下去,你们就会被神明厌恶,就像你们面前的那个诅咒之狼一样!”
说着,祭司一指江月身边的惊风。
“你胡说!”跪在地上的惊风一声怒吼,“父亲就是为了保护你们而死的。”
“要不是你还有你那个不知好歹的爹,”祭司说到这里咬牙切齿,“非要组织什么护卫队,秃鹫怎么可能一次又一次地劫掠,我们怎么可能死那么多人?这是诅咒!是诅咒!”
“可是你没看见吗?”惊风的泪水夺眶而出,“那些老老实实放下武器的村庄,最后都变成什么样子了?一片焦土,连一只小狼崽子都没剩下!”
江月一愣,他这才意识到事情好像不仅仅是英雄救美那么简单了。
“那是因为他们心术不正,”祭司咬牙切齿地诅咒着“那些肉体为奴的人,终归要受到纽曼神的惩罚。包括你,诅咒之狼!”
“你胡说!”院门外,一个嘹亮的童音响起,连祭司也被吓了一跳,所有人的目光转向院门口。
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孩,手里攥着半截木棒,一对豹子耳朵此时因为愤怒微微抖动。
“文斌,你来干什么,你哥呢?”从一开始就一言不发的村长厉声喝斥。
“请原谅我……”一个瘦高的青年男子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院门一把抱住小豹子的腰,“我抓不住他……”
江月偷眼一看,这个小伙子一身粗布衣服,上身一件白色的布衫,上面好几个补丁,下身玄色的长裤脚上一双布鞋,最好玩的是手上居然还拿着一支墨迹未干的毛笔。在往脸上看,虽然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两肉来,可就是那双琥珀色是眼睛烁烁放光,眉清目秀不说,皮肤还好,看起来活像个女扮男装的大小姐。
“放开我,文思哥哥你放开我,”小豹子在被称作文思的青年人的怀里拼命挣扎,“爸爸就是他们害死的,上次就是他们不给草药,还说什么这是纽曼神的惩罚。还有小驹,他的妈妈也是被这群混蛋抓走的,你都忘了吗?”
“可恨当初看在你年少的份上没杀了你,”祭司咬咬牙,“村长大人,我看这个孽种不能留,今天拿着它,和圣人一起献祭。”
“村长大人,”文思一听这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当初您答应我,用我一生为奴换他成人,怎能失信!”
“和纽曼神的尊严比起来,你的誓言算什么?”祭司扭过头,恶狠狠地看着村长,“我说得对吗?”
村长面露难色,其中一个狗熊打手晃了晃手里的木棒,连忙点点头。
“文思,你要还是豹子叔叔的儿子就给我拿出点骨气来!”惊风跪在地上,似乎纽曼神这三个字有千钧之重,以至于从刚才开始,尽管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侮辱,但是她却始终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一生闷响,站在身后的狗熊一棍打在文思身上。
要说这一下真够狠的,文思全神贯注盯着祭司,全然没注意到这一棍,一口鲜血喷出来,整个人倒飞出去三五米远。
“文思哥哥,”小豹子把棍子一扔,扑上去护住文思“你们这群混蛋!杀人犯!”
“为了纽曼神,一切都不算什么。”祭司微微一笑,一指躺在地上的文思,“动手!”
狗熊武士如一座泰山,向两人压下去。
“快……走,”文思擦了擦嘴角的血,拼尽力气把小豹子往外一推,“别留在这里送死。”
“我不要!”小豹子哭着张开双臂挡在文思的身前,“这么多年,都是哥哥救我,这次我要救哥哥!”
狗熊的木棒高高举起。
小豹子咬咬牙,闭上了眼睛。
一声闷响,匕首刀架在木棒上的声音。
惊风不知道什么时候挡在了小豹子面前,这一棍子力气有多大,大家很容易想象,在加上惊风怕伤了小豹子,这一下完全就是硬接下来的,巨大的冲击力让惊风的表情变得异常狰狞。
“诅咒之狼还是有两下子的,”祭司嘿嘿一笑,“不过你可别忘了,敢对神职人员动手,你的诅咒就永远无法还清!”
惊风一愣,熊武士抬腿就是一脚,正好踢在惊风的腰上,狼这玩意铜头铁角麻杆腰,惊风痛苦地叫来一声,可是身子却一起点都不敢动。
“行了,回来吧。”祭司得意地挥挥手,熊武士收回了木棒,惊风咬着牙,继续挡在文思和小豹子面前,从她的表情来看,这一下伤得不轻。
“你要是想救他们,就代替他们上祭坛,都否则……”祭司的话在空中回荡。
“惊风,”文思一把拉住小狼崽的刀鞘,“村子里还需要你,我去吧……”
“快点,”祭司扯着嗓子怒吼,“来人,抬开生铡来。”
一声令下,两个熊武士不知道从抬出来一口铡刀,刀刃泛起森森蓝光,就算是离着几米远江月也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
“请吧,诅咒之狼”祭司冲着惊风嘿嘿一笑。
“大姐头,”文思一把拉住惊风的手腕,“跑啊!”
“少说废话,我算是明白了,今天他们就是想让我死。”惊风低着头紧咬着嘴唇,两行清泪模糊了视线。恍惚之中,一个身材高大的狼人出现在面前。
“父亲,你来接我了吗?”惊风的会议在泪水中溢出,从自己还是一个小狼崽的时候,父亲一招一式地交给自己匕首,到十六岁时和第一次跟随护卫队出战,再到十八岁那个夜晚,十五具鲜血淋漓的尸体和断掉的剑,诅咒之狼的咒骂和诽谤,再到这些年,那些死去的战士。
诅咒之狼吗?也许,他们说得……
我能做的就这些了,剩下的,靠你们了。
“够了!”
就在惊风还没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伴随一声近乎歇斯底里的怒吼,两束刺眼的白光穿透黑暗。举着棒子的熊武士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晃了两晃“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是神,”站在第一排的老人“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手持雷电的愤怒之神下凡了!”
众兽耳族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老人手指的方向。
他们看到了江月,手里攥着一把银白色的手枪,眼睛里冒火的江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