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半个时辰,在前厅众人熙熙攘攘的讨论声中,本朝新任大将军踏步而至。
这梁府前厅跟正厅大不一样,这前厅本是正房,先前梁商父亲梁雍在世之时,屡逢圣眷,梁府蒙恩扩建。随宅门进去,便是南北向窄,东西向长,占地少许的影壁间,西边正中留了九尺高,半尺宽的小门,进门之后,视野顿时开阔。左手边排满了一间间木构厢房,厢房檐下每隔两丈些许的距离便立有一根通圆上漆的立柱,这便是宾客们聚集的倒座房了。倒座房的对面开有约莫一间房宽的垂花门,沿着门前的石阶穿过垂花门,一抬眼,正前方的左右各立一株樟树的几间厢房便是此次议事的前厅。
梁雍在世时便居此,老家主过世之后,梁商在后厢住的习惯,所以这正房便改了前厅议事之处。一来跟这倒座房距离不远,宾客来往议事方便,二来,这府里人员日渐增多,各房皆有安排,此处议事,倒也合适。
此时正值旺夏,樟树枝叶茂盛,里面传来吱吱叽叽断断续续的蝉鸣声,无端惹人心烦。
待主宾坐定之后,喧闹声渐止。半个时辰的时间,从后房走到前厅,又把先前的绸衣换成礼服,可想这老者这会儿在脚力上却是下了一番功夫。老者精目四射,却不开口,片刻,便有按捺不住的宾客起身遥拜,恭贺荣任大将军之类云云。
右下首第一位坐的,便是大将军嫡长子梁翼,刚才宫里旨意就是他先告于众人,喜悦之情,不可言表。此时看到父亲进厅,反倒一言不发,想必还是对刚才的话耿耿于怀。
等到众人声渐弱,主位之人这才抬起右手,以手面示众,意喊停。
“久不议事,老夫差点忘了这议事的规矩”。此言一出,满座顿时变色。
想这大将军抱病卧府约有一年,平时足不出户,府上大小事务都是长子与宾客们商议,平时议事也是这个模样。不想今天梁翼坐在右首默不作声,老将军威言既出,这梁府主事莫非要做变动?
好在也没让大家多想,梁商继续开口:“今天有两事要与大家商议,事关重大,如有不妥之处,还望各位不吝赐教”,说完便拜手。包括费讽在内的大多人,见他如此庄重,立马直身端坐,静听吩咐。
“待会老夫要进宫面圣,一来叩谢圣恩,二来却是要为国家推荐几个人才”
众人听他这样一说,才明白几日议事主题:这大将军一受印便可开府征辟选僚,可配将军府长史一人,将军司马一人,从事中郎两人,其它掾属、令史御属更是所需者甚。原来这东汉沿袭先朝的察举之制,郡察孝廉,州举茂才。所推举人才名额寥寥无几。根据户口在册,郡国人口不满十万,三年举一人;不满二十万,两年举一人;二十万人口,一年举一人;四十万,一年举两人;大到人口在册满百万的郡,一年可以举五人。
各州各郡,才俊子弟,何止这三五之人?若能入朝为官,可不是光宗耀祖之举?这大将军开府建署,便可直接推举贤才,直达圣听。哪怕是被征得将军府掾属,也是不可多得之才。帝国幅员辽阔,下辖东西南北一十三州,郡县封国,更是有数百之多。哪一件军国大事,不是由内廷廷议,然后再传达外廷具体执行,这大将军府更是高于三公之位,所以这人才推荐大将军不开口,便没人说话。
这察举之制按人口为单位举荐,自是关东州郡士族子弟要远远高于关西子弟,梁商既然做了这大将军,本又是关西安定人,征辟幕僚还是想以这关西子弟为主,毕竟安定郡地处西北,也是地广人西之地,多几个同乡入朝,以后也容易做事。再者,满朝文武,多出于关东各郡名门望族,隐隐有把控朝廷之势。梁商多次辞让这大将军之职,也是不想多参与这朝廷之争,梁氏一族,几经坎坷,如今这局面确实不易。想到这里,心里又隐隐作难。
“劳烦元伟一会带我名帖去拜访陈龟,陈叔珍文武将世家,武全才,可堪大用,河套不平,叔珍定能让老夫安心‘’这陈龟是并州上党人,祖上是边将世家,先前大将军抱病在家,便多有探望,所以费讽对此人倒也不生疏,每每谈及北部战时,更是神往,大将军因才善用,却是让费讽佩服之极,当下便允了个诺。
不等主位的梁商再次开口,便有左首一人直身抱拳:“属下向大将军举荐汉阳人巨览,在下与此人多有交情,虽是西北边陲之人,但每每谈及国事民生,到让在下十分佩服,去岁汉阳郡太守与凉州刺史同举此人,大将军可明察”。说话之人乃是府中宾客吕放,吕放为人正直无私,多为梁商器重,听他这样说,梁商便允了。
接下来便有宾客陆续推荐人才,能得大将军赏识,便能立刻飞黄腾达,此等机会若失,便不知何日才能再有。此情此景,坐在右首的梁翼已是难受之极,先前圣上早有封自己为候的旨意,都被父亲推辞不受。今厅议举荐之人,多为自己不喜。特别是这吕放,多次在父亲面前说三道四,所受父亲责备,多是出于此人之口。正思索间,主座的梁商突然正色。
“这第二件事,便是告知各位,凡府上相关人等,再有依仗权势行欺民霸女,违法乱纪之事,定不轻饶”。
说完便把目光停留在长子处,下座各人,莫不静若寒蝉。原来这梁商虽足不出户,但长子多做所为,多有耳闻,奈何梁府家大业大,自己年事已高。百年之后,这偌大家业,这上下老小还不是要靠这长子庇护。所以也不好屡屡说教,失了他在下人面前的威严。只盼是自己一片良苦用心,此子能明白就好。
看到梁翼身体一怔,以为刚才所说的话大有效果,便不多言。起身告之下人,即刻准备进宫。门外一直候着的管家阿福,赶紧着人准备好车架,议事虽是庄严,但是时间却是不长,可见大将军进宫之急迫。
此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从府上到宫里的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沿街的店铺多有闭门歇业之举。倘是半天看到对面走过来三两个人,看到自己这急驰的车架,也是远远躲开,天子脚下,京师重地,此时的雒阳城,好像是毫无生机。先帝驾崩,继位者年幼,太后当权,外戚得势,这已经成为先前两朝的政治发展规律。当权者勾心斗角,你死我活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得位者歌舞升平,为得人心大势封赏。这满朝文武,哪有几人真正关注这民生百态,衣食冷暖。想到这里,梁商放下了车上的布幔,开始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