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的电视上,一对打扮精致的夫妻正对着镜头回答主持人问题。
“白岑一直是个优秀的孩子,他是我一生的骄傲,我一直都以他为荣……”
“我不是个称职的父亲,连孩子的身体情况都不了解,现在我们打算送他去国外专业机构进行治疗。我相信,我的儿子最后一定会回到我们的身边……”
丈夫红着眼眶,深切地向观众们诉说父子之情,一旁的妻子则低头默默垂泪。
这时,仿佛丈夫说的话刺激到了她,她泣不成声道:“我的儿子,他还那么年轻,怎么会……怎么会……”
对面的主持人不停地安慰两人。观众亦有不少被气氛感染,配上催泪的音乐,忍不住落泪。
白岑看着节目,嘴角染上笑容。
不愧是曾拿过影后的母亲,即便经商多年,本领依旧,而父亲也不逞多让,为了企业宣传也是煞费苦心了。
“少爷,行李都准备好了,是时候出发了。”
“嗯。”
白岑关了电视,里面传来的母亲的哭泣声戛然而止。
门外石阶下停着一辆黑色轿车,白岑刚要上车,忽然一声“哥哥”让他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扑到他怀里。
“哥哥,你又要去上学了吗?”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白岑有些愣神。
“不是,哥哥这次要去一个有点远的地方。”
白岑蹲下身,对妹妹微笑,眉眼流露出一丝歉意。
“但因为太远了,所以哥哥不能带上你。”
“那好吧。”
女孩也不任性,只是没等白岑起身,忽然抱住了他的脸,重重亲了一口。
“不管多远,岚岚都会等哥哥回来。”
白岑看着妹妹眼中依恋仰慕的光,一时竟回想起自己曾救过的一只幼鸟。
打从这孩子出生,他从未对她多热衷过,倒是小家伙处处粘着他,可能因为,至少在自己眼中,尚且还存在这样一个小生命吧。
出生在这个利益至上的家庭里,或许只有在大哥身上,她才能短暂感受到亲情的温暖。
可很遗憾,她大哥也不是个正常人。
她的大哥是个愿意和魔鬼做交易,愿意出卖自己的灵魂的疯子。
白岑注视着那道幼小的身影牵着保姆的手,一点点离开自己的视线。
“林伯,以后小姐就拜托你们了。”
他马上就要脱离牢笼,一走了之,如此,白岚就是替代他的下一个牺牲品。
妹妹是他仅剩的挂念,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力为她的将来打算。
“少爷吩咐的我都记下了,您就放心去吧。”
白岑点头,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少爷,您一定能平安归来的。”
听到老人声音哽咽,白岑笑了,握住老人的手轻声安慰。
多讽刺啊,到了最后父母没有一个人来送别,最关心自己安危的不是至亲,而是依靠利益连接的人。
二十多年的相处,纵然白岑天生情感淡漠,心底也无法不起一丝波澜。
在青年的开解下,林伯渐渐止住了悲伤。
可笑服侍身边的年轻人这么多年,他还是摸不清少爷的脾性,明明这样一件大事,少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反而比从前笑容更多了,换做别人,早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
可是他知道,正因为少爷同别人不一样,他才是自己的少爷。
他还记得十多年前,少爷偶然救下了一只幼鸟。
突然有一天,这鸟破笼飞走,本以为少爷会因此伤心难过,没想到他进屋看到的却是男孩的笑脸。
林伯至今忘不了当时的场景,那似乎是少爷第一次真正的笑。
一如刚刚,他望向天空的模样。
登上飞机,空姐就把白岑带到了头等舱的专属套房。
拉开滑门,看到里面的光景,白岑一愣。
“嗨,又见面了。”
恶魔,不,温米尔朝他挥了挥手,眯着眼一脸惬意地躺在床上。
“怪不得当时用金钱诱惑不管用,人类都已经这么会享受了啊。”
没等白岑回答,旁边的空姐礼貌道:“先生,这是您的套间,如果使用过程中有任何需要,您可以随时呼叫我们。”
空姐的行为深刻向白岑诠释了什么叫视若无睹。
“其他人看不见你?”
白岑拉上了滑门。
温米尔点头又摇头:“他们能不能看见我,取决于我想不想让他们看见。”
床被占,白岑坐到一边的躺椅上。
“我还不知道恶魔也需要坐飞机旅行。”
“的确不用。”床上的男孩化作黑雾散去,又汇聚到白岑身边,凑近他耳边低笑,“可我不是说过期待我们的下次见面吗?”
白岑兴致缺缺,闭眼休憩:“我和你已经没什么可交易的了。”
“和交易无关。”
男孩的声音在脑海里回荡:“我只是单纯想跟着你找点乐子罢了。”
过一会,又有声音道:“珍惜你还活着的时候吧,当恶魔可比人类无聊多了。”
“……所以,你说这话,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原本是人?”
轻飘飘的一句话,周围的环境立即阴暗起来。
“对,没有错。”男孩咧嘴笑笑,周围又恢复了明亮的氛围,“地狱里称呼我这种恶魔为罪人恶魔。”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它语气怀念,“我杀掉了自己的父母,之后又自杀,再次醒来,就发现自己身处地狱了。”
“哎,明明生前那么虔诚地祈祷,到头来功亏一篑。不然,兴许我能上天堂呢。”
它晃着腿呵呵一笑。
“你后悔吗?”白岑道。
“不,一点也不。”它耸耸肩。
白岑不说话了。
“你不会在心里唾骂我这个大逆不道的小孩吧?”恶魔一副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我并不了解你,不会对你妄下定论,是人是鬼都一样。人类因为表面的偏见犯下的罪孽还算少吗?”
听到他这么说,温米尔玩着手里的黑伞,玩味道:“白岑,你这话让我更想跟着你了怎么办?”
“无所谓。”
他不想干涉鬼的自由,也干涉不了。或许,旅途中多一个魔鬼相伴,也是有趣的一部分。
这时,套房忽然震颤了一下,然后是一阵剧烈的颠簸。
飞机的广播同时响起,含糊解释了下现状,安抚着乘客们的情绪。
白岑看向窗外,眼见一片蔚蓝的海,可遗憾的是,这漂亮的景色本不该出现在既定飞行路线上。
情况可能有些不对劲。
温米尔此时扬起一抹别有意味的笑,附耳道:“白岑,你有没有感受到死神的气息?”
“现在最应该困扰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吧。”白岑懒洋洋地一笑,“别忘了我和你的约定,虽然我不知道契约的一方意外死亡会怎么处理,但至少,你得不到我的灵魂了。”
恶魔呵呵一笑,化作一团黑雾散了。
它走后,白岑脑海里忽然有声音响起:“为了方便以后的旅行,你可以直接凭借意念和我沟通。是不是很方便?”
白岑只回了几个字:“早去早回。”
飞机震荡得愈发厉害,温米尔估计这铁架子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它继续向后游走,后面的乘客早已笼罩在一片悲戚之中,众人的脸上都是同一种绝望的神情。
温米尔听见了数不清的愿望,渴望活下去的愿望。
恶魔以实现愿望换取人的灵魂为食,所以它们天生拥有“倾听”的能力。
当愿望过于强烈,恶魔就会被吸引,降临到那个人身边。
但也有例外,比如白岑,高质量的灵魂足以诱惑恶魔主动现身。
哭声回荡在耳边,不少人因为绝望而丑态尽现,温米尔无动于衷,它对孱弱的灵魂没有兴趣。
这一幕似曾相识,一百多年前的某艘巨轮上,人群也是这样无助绝望,那次简直是恶魔和死神的狂欢。
飞机的尽头,它终于找到了那位始作俑者。
一个披着斗篷的黑影正四处乱窜,似乎已经迫不及待想验收它的成果了。
没等温米尔上前打招呼,黑影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尖声笑道:“呦,这不是咱们可怜的小罪人温米尔嘛,真是好久不见。”
“嗯?我认识你?”男孩歪了歪脑袋,勾起嘴角。
“你不认识?看来你不仅弱得可怜,连脑子都坏掉了!不过没关系,我不介意再让你重温一遍过去……”
死神猖狂笑着,手中忽然出现一把镰刀,作势要挥下,然而它却意外冷静下来。
“呵呵,我知道了温米尔,难怪你敢来找我,是不是那个你跟着的人类也在我的死亡名单上。”
见男孩模样的恶魔没有否认,它幸灾乐祸道:“那可真是对不起了,被死神盯上的人谁也救不了。”
“那个人类,不,这架飞机上的所有人,都得死!”说罢,死神还得意提醒了一句,“毕竟这是地狱的规则。”
“那也就是说,没有交易的必要了?”温米尔把视线从黑伞上移开,它笑了笑,“真可惜。”
它转身往回走,死神忽然闪到它的面前,恶狠狠道:“温米尔,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我准许你离开了吗?”
恶魔懒得搭理它,与它擦身而过。
“你敢无视我!”
死神被激怒,它挥舞起镰刀,锋利的刀刃刚要落下,温米尔回头看了它一眼,它就好像被定住般无法动弹。
下一秒,死神仿佛看见什么可怕的场景,蜷缩在地,痛苦地哀嚎。
“好好享受吧。”
温米尔向后道别似的挥了挥手,嘴角漾起愉悦的笑容。
可没等它走几步,便听见死神歇斯底里地冲它叫喊:“不可能……你不可能有这种能力,你不过是个下贱的罪人……”
温米尔仿佛没有听到。
死神气愤到了极点,用残存的意识冲到温米尔背后,却在碰到它身体的上一秒被切得四分五裂。
“还好不溅血,弄脏了地板可不好。”
温米尔侧头想了想,恶魔死后过一段时间会重生,死神会不会?
这时,飞机似乎终于支撑不住,“嘭——”的一声,一侧机翼上的引擎冒起了滚滚浓烟。
某个人类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声音听不出情绪。
“交涉没有成功?”
如果不是现在飞机失控又爆炸,温米尔真觉得自己只是为他处理商业合作的下属。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下一秒,恶魔已回到了套间,向白岑露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