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自己身患绝症，时日无多的时候，白岑没有一点悲伤，反而有些想笑。
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解脱了。
他对自己无聊透顶的生活没什么留恋，与其泡在一滩死水里受尽折磨，他不如欣然接受死神的拥抱。
反正人终究会死，不是吗？
可惜自己的父母好像不知道这个事实一样，两人正在书房外歇斯底里地争吵。
“我就说，当年让你多生几个，你非不听，现在好了，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马上就没了！”
“你说的轻松！让我多生几个？没了我，公司的那堆事你管的过来？”女人不甘示弱地回嘴，“再说，儿子没了，那不还有个女儿吗。”
丈夫一旁冷笑：“你让我再花钱培养一个女儿？”
“那你说还能怎么办……”
窗外的暴雨声掩盖了夫妻的争吵。
白岑翻开一本书，仿佛无事人一般静静阅读起来。
他喜欢看书，?看书是为数不多能让他忘却自己无聊生活的方式。
而现在，看书可以让他愉悦地思考接下来的打算，即便他正快步走向死亡。
“咚咚咚——”
不知道什么时候，白岑听到了一阵阵敲窗户的声音。
他从书本上移开目光，厚厚的帘子挡住了他的视线。他觉得奇怪，书房是别墅的二层，没有立足点，什么东西会敲他的窗户？
敲窗声不急不缓，很有规律，也很有耐心。
白岑拉开帘子的刹那，轰隆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漆黑的夜色，也照亮了与他面对面的高大“怪物”。
缓缓的，对方龇牙，向他露出一个微笑。
白岑愣了几秒。
关于世界上到底存不存在鬼神这个问题，即便他已青年，也依然保持中立的态度，直到今夜——一个面目狰狞的怪物正轻盈地悬在空中冲他微笑。
白岑此刻只能说出那个别人以为他疯了的答案。
“死神？”
对方听了，摇了摇头，伸出一根手指，用尖锐的黑色指甲在有水汽的玻璃上写字。
“I AM DEVIL”
写到最后一个单词，它脸上的笑容更加骇人。
此时，又一道闪电劈下，字母的水珠向下慢慢滑出一条细线。
这种令人胆寒的画面，他却感到了一种诡异的美感。
话说回来，这样难得的“客人”白岑自然不会把它晾在暴雨如注的外面。
“需要给你开窗吗？”白岑笑起来。
窗外的恶魔似乎第一次见不惧怕它，甚至还能与它镇定交流的人类，它愣了几秒，随即发出一阵低哑的笑声，如雾般穿过了玻璃。
白岑勾起嘴角，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姿态随意，仿佛他在招待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朋友。
他天生缺乏情感，将所有事看得很淡，相比普通人有明显的喜怒哀乐，再怎样强烈的情感在他心里只会存在短短一瞬。
就比如初见恶魔的时候，他的心脏忍不住狂跳，而现在，那股兴奋的浪潮早已退去。
但这一回，他迎来了久违的新鲜感。
“想不想做个交易？”
恶魔沙哑着声音道，吐出的字句意外变成了中文。
“比如说？”
“以你死后的灵魂为代价，我可以给予任何你想要的东西，财富，女人，权力……”
恶魔越说，发现对面人类看着它的眼神越冷淡失望。
“就这些？”白岑推给它一本装裱精美的外国书，“很遗憾，你找错人了，请回吧。”
几百年了，恶魔骗人的手段一点没长进。
他不如继续等待死神。
“不是没长进，而是几百年过去，人类的追求始终没有变化，不外乎这些东西罢了。”
恶魔朝他摊了摊手。
普遍而言，确实如此。
白岑笑笑：“既然你能读心，那你也知道我现在最缺什么了吧？”
“呵呵，再过三年，你就要死啦。”
恶魔好像有些幸灾乐祸：“把你死后的灵魂给我，作为交换，我延长你十年寿命，很划算的交易吧？”
白岑微笑：“窗户在那儿，走好不送。”
恶魔愣了下，化作一团黑雾，飘到他耳边：“五十年？”
白岑翻页的动作停顿一下。
那团黑雾得逞般抖了抖，死亡，果然没有人是不怕死的。
下一秒，白岑随手拍散了雾气：“你知道三年里我可以做很多的事，不比他们五十年少。”
黑雾重新汇聚起来，显现出一开始白岑见到的高大恐怖形象。
它语气发狠：“人类，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一百年的寿命，交易成立？”
白岑笑着冷哼一声。
被一个小小的将死之人蔑视，恶魔瞪着血红的眼睛吼道：“我要把你的灵魂揪出来撕碎！”
顷刻间，白岑的脑袋里充斥着各种绝望的尖叫，周围的灯光不知何时变得暗红，墙上桌上亦渗出了各种骇人血迹。
白岑依然不为所动，他淡淡道：“随意，只要你有勇气承担违反规则的后果。”
此话一出，空气霎时寂静。
“那你想怎么样？”恶魔仿佛恢复了理智，低低道。
白岑笑了笑，看来他赌对了。
如果恶魔可以毫无顾忌地勾走人的灵魂，它吃饱了撑着硬要和他做交易。
而这说明恶魔行事背后也有一套标准。
另外，白岑还真没想到，自己的灵魂这么值钱，值得恶魔这样和他讨价还价。
不好好利用怎么行呢？
“我的想法很简单，对你来说也很公平。”
“你甚至不用等到我死亡的那一天。当我活到对这个世界的兴趣消失的时候，就是你取走我灵魂的时候。”
恶魔听完，竟低低笑了。
换句话说，只要眼前这个人类的兴趣一日不减，他就能永远存在世上。
“Interesting……”
随着一声低沉的笑声，恶魔在白岑眼前变化，黑雾散去，一个十来岁的金发蓝眼小男孩出现在他面前。
它穿着一身精致的西式礼服，优雅地把手里的黑色长柄伞背到身后，微微俯身，向白岑伸出戴着白色手套的右手。
“Is it a deal?”
白岑没有回复，它这种人畜无害的模样倒让他感到一股比之前形象更甚的压迫感。
看起来，之前的一切都是它在虚张声势，或者故意为之，毕竟，要不是遇上了他这个不正常人，那障眼法可以吓到多少人？
不过……
“你确定不再考虑考虑吗？交易一旦成立，就来不及后悔了。”
换做其他恶魔，白岑肯定一个字都不会说。
但他看到它显露出的真身后，忽然有种欺骗未成年小孩的罪恶感。
“哈哈，有趣，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人类对恶魔说这样的话。”
“放心，我不会后悔，我有无限的时间和耐心可以等。”
等到故事的终局，等到眼前人类的末路。
黑芒闪烁，契约成立。
它满意收回了手，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大胆疯狂的人类存在。
漫长无聊的百年时光，似乎终于找到了一点乐趣。
它盯着眼前的人类，那双原本黯淡的蓝色眼睛第一次有了光亮。
白岑观摩着手腕上凭空出现的黑色五角星，嘴角扬起笑容。
活了二十多年，他从没有像今天这么高兴过。
果然，世界还是充满了惊喜的。
他正欲开始计划，却发现那位恶魔还没有离开，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怎么？还有事?”
“只是想问问你接下来的打算。”
恶魔顶着一张漂亮小男孩的脸，笑眯眯问他。
又是读心，真是一分一秒不能放松。
“你说呢？上帝关上了我的窗，又好不容易给我开了一扇门，不出门走走怎么行呢？”
“我现在可是身患绝症，即便想出门转换心情也在情理之中吧。”
“所以你打算欺骗自己的父母？”
恶魔坐上书桌一角，晃着腿笑道。
“他们早就放弃我了，在我得绝症的时候。”白岑随意道，“我出生的意义就是给他们赚钱。”
“如果不是偶然得了绝症，我恐怕真会听他们的话，按照他们的意愿度过一生吧。”
恶魔罕见沉默了，过一会，它又笑得很开心：“他们放弃你的时候，你恨他们吗？”
“恨?自然不了，这条命都是他们给的，我能活到现在也是多亏了他们。”
“父母是没有错的，只是有些人不适合，或者说不配当父母罢了。”
半晌，恶魔跳下书桌，看着一脸平静的白岑：“你的想法很有趣。”
它忽然记起自己还不知道这个人类的名字。
“人类，你叫什么名字？”
“白岑。”
“温米尔，期待我们的下次再见。”
男孩笑着化作一团黑雾散去。
白岑没有很注意它，得到他想要的，他就对恶魔失去了兴趣。
下次见面，恐怕就是它收割自己灵魂的时候，那还是不见的好。
只是白岑没想到，他与恶魔的再会只过了短短一个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