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赏了些玉器珍玩,便让顾七坐回去。
已是月影星稀,一天的车马劳顿,贵人们早已疲乏,皇后又和各府夫人叙了些家常,便让散了。
陆泠随沈氏向垂花门处走去,沉香姑姑亲自相送。走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一老妪快步而来,出声道:“前面可是陆姑娘?”
众人回眸,沉香满眼诧异,赶紧碎步上前,笑道:“菘蓝姑姑,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太后娘娘小憩之后,觉得身子松快些,听闻陆侯家的小姐今日觐见皇后娘娘,便想起,自皇上赐婚后,太后娘娘还未见过,就嘱咐老奴请陆姑娘前去一见。”菘蓝那布满细纹的双眼半眯着,直视陆泠的双眸,似是能洞察人心。
武氏满是欣喜,忙道快去。又询问菘蓝太后娘娘身子如何,神情很是奉承谄媚。
菘蓝却随口敷衍几句,转头对沈氏态度极好的说:“侯夫人不必担心,太后娘娘最是喜欢娇俏的女郎,陆姑娘是皇上亲赐的宸王王妃,宸王在太后面前颇有些脸面。”
态度恭敬,言辞和善。
沈氏稍稍放下心来,对菘蓝一礼,笑着说:“劳烦姑姑了。”
看着菘蓝如此态度,武氏心中极度不爽,但不敢显露,嘀咕几句,端起祖母的架子,对陆泠厉声说,见太后要恭敬有礼等等。
沈氏越听越气,当着太后皇后贴身女官的面如此说,岂不是让人觉得女儿平时不知礼吗?遂,打断武氏,连声道:“别让太后娘娘等了,赶紧去吧。”
陆泠屈膝对武氏沈氏一拜,跟着菘蓝而去。
人一走,旁边其他府邸的夫人,忙围住武氏沈氏,止不住的赞着。
沿着穿山游廊,再过了几个小门,所处环境愈发静谧,廊下挂着几盏灯笼,有小丫鬟敛声静步而过,眼前的菘蓝不似寻常仆妇,背脊挺拔,高台阔步,银白色发髻上插着一只种色极好的翡翠钗。
临到一阁前,种着十数株一人高的芭蕉,几个未带配饰的小丫鬟立在门前行礼后,为两人掀帘。
刚踏过门槛,便闻到浓郁的檀香,室内各处摆放规整,颜色庄重,不见丝毫浮色。
菘蓝领着陆泠,直接到了内室,只见一鬓发如银的老者端坐于榻上,髻上只插一银簪,双眸微闭,右手一颗一颗数着佛珠。下面一左一右跪着两个丫鬟,为其轻按腿部。
右侧的丫鬟见两人走来,轻声道:“太后娘娘,陆姑娘到了。”
声音低沉“嗯——”好似沉疴已久的木匣刚刚被人打开的声响。双眸渐渐睁开,直逼陆泠而去,神情威严,不见喜色。
陆泠眼睛不敢乱瞟,定定的回眸,双手垂在身前身体前倾,以示恭敬。
不过须臾,太后脸色渐渐回暖,染起几分笑意,“你就是陆昭之孙,陆铭之女?”
抬脚上前,行跪拜大礼,陆泠肃声道:“臣女陆泠,拜见太后娘娘。”
“起吧,过来,坐在哀家身边,让哀家好好看看。”
陆泠心中一凛,心尖不禁发颤,赐坐已是尊荣,又怎敢与太后同榻而坐。
见她面色犹疑,太后抬手急挥了几下“坐吧。”
那两个丫鬟起身,给陆泠让出道来,也不敢全坐,侧了侧身,只挨了榻边,稳住身体。
太后眯起眼,细细端详陆泠,见她明丽但不娇媚,懂礼但不呆板。笑道:“当初南絮跪在哀家面前求娶,心中便好奇是如何神仙人物,如今一见果真如此。”
陆泠抬起头,双眸惊诧,太后看出她眼中之意,但未继续言语,转而问道:“可读过书?陆昭那腹中毫无墨水的粗鄙之人,竟有如此水灵灵的孙女,真真是老天爷垂怜。”
老侯爷深居府中多年,有征战沙场的肃杀之气,又对诸人严苛,陆泠从未见过有人如此调笑祖父,心中诧异,面上却莞尔一笑,说:“因家中只两位兄长及臣女这三个晚辈,故自小便随兄长们一起上学的,祖父虽不通文墨,但父亲日日问询功课,笔耕不缀。”
太后满意的点点头,直道:“女孩读些书才好。”又问了家中亲眷是否安好,陆泠一一答了。
这时菘蓝端来一紫檀木匣,呈给太后。
打开匣子,只见里面是一对红玉镯和一木雕发钗。
红玉镯成色极好,红色如血,细腻通透,一见就是不俗之物。可那发钗却做工粗糙,并不像是出自名家之手,倒像是学徒随意雕刻。
太后拿起玉镯,给她戴上,笑道:“这是哀家的心意,这本应在你出生之时就赐给你的,只是你出生在这江南,距京城千里,恐下人不周,把哀家的心意弄坏了。”
陆泠忙起身道谢。
太后伸手扶住她,说道:“这玉镯是哀家当年嫁给先帝时,太祖皇帝赐的,这发钗……是祁阳大长公主的心爱之物,你必要好好爱护。”
陆泠心中极为震惊,太后娘娘把太祖皇帝御赐之物送给她已是抬举了,这祁阳大长公主……为何又赏赐她?
有些惶恐道:“臣女于皇族无功,万不敢承受。”
鲜红欲滴的镯子衬得姑娘家的手腕更加白皙,太后忍不住赞了几句,又拿起发钗,说道:“这发钗,大长公主深爱多年,哀家启程前,她特意进宫,把它交给哀家,千叮咛万嘱咐,让哀家把它赐给你,你可不能毁了大长公主的好意。”
说罢,把发钗放回匣中,递给她。
陆泠不好不接,跪在地上,把木匣举过头顶,谢恩领赏。
“太后,快到圣上请安的时辰了。”菘蓝在旁说道。
嘉明帝以孝治天下,对太后早晚请安从不落下。陆泠不好再待下去,太后又说了几句家常,便让她退下了。
出了院子,菘蓝在旁相送,落于陆泠半步,沿着游廊,忽闻一阵清香,紫藤根茎盘旋交错,枝叶垂落下来,淡紫色的花瓣吐露芬芳。
再往前走,影影绰绰看见一身影,立于台矶上,仰面望月,幽幽光亮射下来,却看不清面容。又近几步,人影渐渐清晰起来,穿着一玄色长袍,腰间系着一月白色腰带,头上一镂空银冠,应一男子。
陆泠有些踌躇,不由驻足原地。菘蓝笑着从她身后走出,上前几步,“老奴见过宸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