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斜,霞光穿透窗格照射在楠木制的地面上,斑斑驳驳。
陆泠背脊笔直,跪立于祠堂中央,右腿有些发麻,挪了挪身子。
陆氏发迹于前朝,初始以诗书传家,后分支在军中立功,前朝末期群雄逐鹿,战乱不止,陆泠的曾祖父颇有奇才,骁勇善战,深谋远虑,择明主而侍,屡建奇功,封侯拜将。
祖宗牌位依次而立,显得格外庄严肃穆。
“姑娘。”一老妪声音从背后响起。
转过身,陆泠恭敬道:“宋嬷嬷。”
这宋嬷嬷是伺候老侯爷的,早年间便是老侯爷身边的丫鬟,后来嫁给了老侯爷身边的小厮,那小厮跟随老侯爷征战沙场,为救主子,重伤不治而身亡,宋嬷嬷年纪轻轻的守了寡,没有孩子,又不愿意改嫁,便被接到府中荣养,府中之人无不敬重她。
“老侯爷命老奴接姑娘去墨韵堂。”
“祖父知晓了?那……如何说?”她脖颈微弯,想细看宋嬷嬷面上神情。
宋嬷嬷稍稍抬头,眼睛眯成月牙状,笑着说道:“姑娘放心,老侯爷最重府中子女教养,不会在男子名节上犯糊涂。”
着重在“男子名节”四个字上提高声音,心下了然。
出了家祠,沿着长廊,临近正堂时,就听见冯妙妙哀嚎的声音。
断断续续,听的不是很清晰,“我……就是喜欢那画……没多想……母亲当初亦是……外祖父……”
走到门口处,“嘭——”好像是青瓷茶盏摔到地上。
“够了,你回去闭门思过,若是觉得委屈,明日一早就送你家去。”老侯爷中气十足的说道。
冯妙妙抽抽噎噎,觉得很委屈,上牙咬着下唇瓣,推开丫鬟冲了出去,正好和陆泠撞个正着。
狠狠瞪了她一眼,手里搅着帕子,磨着后槽牙,低声说了句:“走着瞧。”
扭着腰身,离开了。
陆泠被瞪的浑身恶寒,目视表姐的身影,冯妙妙贴身丫鬟莲和匆匆从屋里出来,见到她,很是吃惊,抿着嘴,急忙弯曲膝盖,行了一礼,不等她张口,便追自己主子去了。
阿楚颇为不满:“太不知规矩。”
“无妨。”陆泠不甚在意的摆摆手。
敛下心情,掀帘而进。
老侯爷大刀阔斧的坐在东侧榻上,眉头紧皱。武氏坐在一侧,侯夫人沈氏则立在武氏身边。
榻前方,青瓷碎片四分五裂搁置在地上。
陆泠向前走了几步,行礼道:“祖父祖母,母亲。”
老侯爷见是娇俏的孙女,眉头舒展了些,又看了看旁边的武氏,面露不悦:“行了,皇上不日就要驾临江南,你最近也消停些,卿卿是皇上亲赐的宸王王妃,到时,太后和皇后定要宣她觐见。你好歹也是超一品的老夫人,别尽做那些糊涂事。”
卿卿是老侯爷给陆泠起的小名。
斥责声不断,让武氏老脸涨红,却不敢张口辩驳。
晚辈在此,老侯爷也不好太不给武氏面子,说:“沈氏,你管家多年,我很放心。自明日起,要整肃内宅,那些手脚不干净的,找个由头,发卖出去了事。”
看了看陆泠,继续说道:“自赐婚,已有大半年了,皇上此次驾临,怕是要定下成亲之日,卿卿最近也不能太过懒散,宫内礼仪,亦要学起来。”
沈氏陆泠应着。
老侯爷摆了摆手,示意退下。
两人行礼告退,刚刚离开正堂不远,还未出院门,就传来老侯爷呵斥的声音。
不好听长辈间的龃龉,沈氏拉着陆泠快走几步,再听不见声音时,停下来,漫步在抄手游廊上。
“母亲,表姐可否对兄长……?”陆泠一个未出嫁女,不好议论兄长,犹豫的问道。
沈氏看着女儿绝美的面庞,明眸皓齿,不禁莞尔一笑,抬手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微微点头说:“冯妙妙买通了前院小厮,给你兄长送了不少手帕,香囊……这些女儿家贴身物什。早几日,我便知晓了,可毕竟是前院的事,由你祖父做主,为娘不好插手。若不是你今日闹起来,我也得再寻时机,才能禀告于你祖父。”
“那女儿岂不是帮了母亲?”语调上扬,陆泠颇有些得意道。
抬手戳了戳女儿的眉间,沈氏佯装生气道:“侯府嫡女,怎可如那市井泼妇般,撒泼打滚?我看,平日的教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陆泠看母亲的神色不像是真生气,便双手搂着母亲的左臂,撒娇道:“表姐惯会使用这等技俩,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又道:“母亲即知此事,为何不把此事告诉父亲?”
立刻,沈氏垂下眼眸,脸色微变,身边的张嬷嬷向她使了使眼色,摇摇头。
陆泠暗道不好,刚想转移话题。
“你父亲,最近都歇在芳菲苑,府中事情多,最近没看到他。”沈氏低声道,言语间似有怒气。
细看母亲神情,陆泠不知如何安慰,思绪转了又转,组织口中言语:“父亲最为敬重母亲,那苏姨娘是清倌出身,不过是仗着几分姿色罢了,早些年,父亲喜欢的冯姨娘不也颜色尚佳,艳明绝丽吗,如今还不是面容枯槁,人老珠黄了。”
心知女儿是在宽慰自己,沈氏提起几分笑意:“你父亲的事,都敢议论。”
说完,撇撇嘴,不想再提那“好色”的男人。
继续道:“不说他了,你兄长还有半年就要及冠,行及冠礼了,至今没有亲事在身,这几日冷眼旁观,那冯妙妙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还是早日说个亲事,灭了她心思。”
陆泠点点头,又和母亲闲聊几句。
……
莲和出了墨韵堂,看到冯妙妙的身影,忙快步追上,不解道:“这毓昌侯府高门显贵,咱何必一定要入这侯府呢?现在老夫人怜惜您,不如借着侯府的势,嫁入江南的官宦之家,将来有侯府撑腰,您在婆家也能过得安稳。”
自随主子进府,莲和是愈来愈看不懂主子了,家主如今只是五品小官,听说这官职当初还是老侯爷疏通关系得来的,虽说这几年受了不少打压,主子的婚事又几经波折,但也是正经的官宦人家出身。滁州地处偏僻,不比江南富贵,为何不与侯府的主子们处好关系,借势嫁入江南?非得要攀侯府高枝吗?
冯妙妙泪痕还挂在脸上,目露寒光,怒视着莲和,“啪”一个耳光扇过去,打的莲和立刻偏过头去。
脸上的手掌印极其明显,痛的莲和顿时流下眼泪。
“你这贱婢,哪有你说话的份儿,我怎么就不能嫁入侯府了?我母亲是侯府嫡女,天生就应坐享富贵。那陆泠不过是好命,姓了陆,我怎么了,就因我是小官之女,就不配为世子夫人了?他们看不上我,又如何,等我成为世子夫人,那陆泠也得在我面前做小伏低!”
冯妙妙的面容极尽扭曲,自从见了表妹,绝美的容貌,优雅的身姿,出众的气质,高贵的出身,无一不在告诉她,她是那么的低微,那么的不值一提。每次见到表妹,都犹如置身熊熊大火,烧的她失去理智,不甘心,她不甘心!身上都留着陆氏的血,凭什么她是侯府之女,宸王之妻,而自己只能嫁给小官,将来还要因是陆泠的表姐,才能在婆家过得顺遂。想起母亲,心中更是恨极!
莲和捂着脸,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奴婢,奴婢只是见小姐对世子无微不至,世子却……对小姐冷言冷语,有些替小姐不值罢了。”
“要你替我不值?你这个贱婢,小心我发卖了你!冷言冷语又如何,在这江南,男子没了声名,犹如女子污了清白,将来走了仕途,也会比别人更艰难,到时,这侯府即使不愿,也得八抬大轿的接我入府。哼!这次是我大意了,我有的是方法,让这侯府低头!”冯妙妙边说边狠狠踢了莲和好几脚。
痛的她在地上打滚,又不敢言语。
这里所处假山旁,有些树木遮挡,可动静不小,已有小丫鬟驻足,探身望着这边。
冯妙妙不敢多留,斥声道:“快起来,别在这儿给我丢人,少在外面给我装!就这几下,能痛多少!”
说罢,扶了扶头上的金簪,不等莲和起身,抬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