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小姑娘是被腿上的伤口疼醒的。
昨日顶着师父的怒火,心中憋着一口气,倒是没怎么觉得疼。这一觉起来,伤口上了药却觉得越发钻心地疼了。但是她可不是以前那个六岁的小娃娃了,她已经八岁了,就连师父都说她个子长得高,是个男子汉了!男子汉哪有一点小伤就哭来哭去的!
小姑娘揉着惺忪的眼,想看看自己昨天手上的腿,却被站在床边的温子漳吓了一跳。
“师、师...父...”
师父怎么这么凶,比昨天看起来还可怕!
她不是故意和大家打架,侯府里的方嬷嬷说过,女子重名节,不能让男子看见身子,连她的嫡亲弟弟也不行。昨天本来好好的,大家非要带她去澡堂,脱她衣服,给她洗操搓背。她也是实在着急,才扯坏了伍长的被子,谁知道不过一床破被子,那伍长居然生气了!竟然让他管的那五个人来打她!别看她年纪小,却灵活地像只小猴儿,凭着巧劲也没让那几个人讨到便宜,也都大大小小的挂了红。
她都已经领罚扎了两个时辰的马步了,怎么师父的脸比昨天还黑,像要吃人啊!
“谁给你的胆子!沈揽月!”温子漳疾声厉色道。
完蛋了!师父发现了!怎么办怎么办!!先认错!!!
沈揽月掀开被子“咚”地跪在地上,也顾不得腿上的伤,赶忙说道:“师父!我来给阿爹阿娘报仇!”
温子漳用力挥了衣袖,已是气急:“胡闹!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刀口舔血的军营!今天家中吃酒,明天就拎抢上战场搏杀!你一个女娃娃能干什么?来白白送死么!”
小女孩脆生生地明志:“我是男娃娃沈听风!我能当兵!我会骑马!我听我阿爹读过兵书!我能做大将军!我能给我阿爹阿娘报仇!我能保护我阿弟!”一句比一句掷地有声,那双肖似余琴娘的眼睛又明亮坚定了起来。
事已至此,看着这双眼睛,温子漳软了声音劝说道:“师父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可这是军营,都是些拿命挣前程的男子。你终归是个女儿身,便是扮做男儿,学了骑马、兵法,也不是长久之事。你该留在侯府做娇养小姐,这些凶险的事交给你阿弟这个男儿来做。”
又轻叹口气道:“罢了罢了,到底还是孩子,这事不该把你们牵扯进来。若是你们阿爹阿娘在天有灵,恐怕也要怪我,何必枉送了你们性命,是我冒进了,此事慢慢从长计议吧,明天就启程送你回侯府。”
沈揽月听到要送她回去,不顾腿上的伤口又扯开,连忙跪着往前挪了两步,一把扯住温子漳的衣角。
“师父我不回去!阿娘说过你有头痛的毛病不能上战场,你做不了大将军。我阿弟从小就身子弱,阿爹阿娘死了他病的都哑巴了,这两年刚好,他得在府里吃药,让阿弟来,他会病倒的!我要保护我阿弟!你说过,想给阿爹阿娘报仇就得做大将军!我能做大将军!”“我学扎马步、学打拳、学舞剑枪法、学兵书!你在路上教给我的三十六计,我全都背熟了!你都教给我!我都能学!我想做大将军!像阿爹一样,保家卫国!”
温子漳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孩子,这双像极了琴娘的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亮,就和她阿爹一样。当年在城墙上,第一次抵挡住库苏的进攻时,沈建城也是这样眼睛里闪着坚定地光说:“子漳,我要守住这座城!守住这些百姓!总有一天,把库苏人都赶出大周去!”
那张意气风发的脸和面前稚嫩的小脸叠在一起。
沈兄!你有一个好女儿!可这女儿是你的眼珠子心头肉,你若是知道她受这边关战乱之苦,肯定是万般不舍。
温子漳狠狠心又厉声道:“由不得你胡闹!今天收拾好东西明早就出发。”疾步出了院落。
等到温子漳回来时,小院中哪里还有小女孩的身影.....
自那日扮做男儿听风的揽月失踪,整整过了三个多月,温子漳才在粮草后备军中找到了这胆大的小姑娘。
当温子漳再见到这小姑娘时,她正穿着后备军的军服,颇有架势地指挥着几个和他差不多高的小士兵搬粟米。
看到温子漳的小姑娘先是一愣,露出慌乱的神色,似又想起自己还有军务在身,又正色指挥起来,还加入其中搬起了粟米。
小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三月不见又高了些,阔挺的盔甲军服穿在身上,还真有那么点军人的气魄来,小脸虽然还是稚嫩,但也添了几分沉稳。
夜色将至,搬完粟米散了队的小姑娘跑到温子漳这边,这会儿子倒是和白天的样子不同,换了一副委屈样子出来,小声嗡嗡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温子漳伸手拂掉小姑娘头上挂着的粟米壳,平静道:“你倒真是长本事了!”
小姑娘怕师父抓他回侯府去,忙着急开口说:“师父,我现在是正经记录在编地后备军,我还是二十八组的伍长,我还有五个兵呢!我不能走.”越说音量越小,头都要埋到胸口去了,伸手轻拉温子漳的衣角。
“你不能带我走...”
温子漳失笑说道:“你都已经是伍长,都能带兵了!看来也不需要我这个师父,教你习武研读兵法军书了。”
小姑娘闻言绽开大大的笑脸,一把扯住男子的衣角,惊喜地说道:“师父!你同意我留下啦!”
温子漳正色道:“你可真的想好了,此行异常艰辛,稍有不慎就是性命之忧,不说能否给你阿爹阿娘探明死因,单是你的身份,一但泄露就全功亏一篑。”
小姑娘郑重点头:“我想好了!师父,我行!”
“从明日起,卯时起来,来学习兵法军书,五年内必要成为一军将领。今日后,没有侯府小姐揽月,我只当你是男儿听风。便取了你阿娘的名为姓,就唤作,秦听风吧。”
小姑娘眼中闪着坚定的光:“秦听风,记住了!”
有了温子漳这个良师在,听风陆续学习了一众兵书,她本就对军事战况感兴趣,领悟也的快,渐渐对于温子漳提出的各种战时状况也能应对一二。后备军中清闲,她便常偷混到步兵营中去打拳、习枪,加上温子漳受伤前,也这个武力不俗,有师父指点,倒也越发的有力量了。
不出一年,听风就因临场设下计谋,抓获了前来偷袭烧粮草的库苏人,被破格提拔为预备步军中的百夫长,在军中统管百人演练。后又在十二岁这年,进了正式步兵编部,参与了一次外侵抵挡,表现机智英勇,被将军赏识升为少尉,统管步兵支部八百人。
温子漳走后,听风如往常一样到军中巡查演练。成为少尉已有大半年,凭着不俗的枪法剑法,和执行军务时干脆利落、杀伐决断的气魄,在军中也积攒了些威信。
和军中壮士相比,听风刚上任少尉时个子算不得突出,但到底青春年少。大半年过去,已是超过军中大半人,还隐隐有继续长高之势。私下能让人诟病的,也就是皮肤实在细嫩了些,脸蛋在这军中风吹日晒的黝黑粗糙了不少,这是这胳膊小腿的白嫩的像发面馒头一样。但也算不得什么,军中人口众多,少不得有那么几个天生肤白细致的人,士兵们也就是私下调笑几句,从未怀疑过什么。
这日,日常演练完毕,听风散了队伍,进到军中休憩的营帐中卸下盔甲,瞥到了衣箱中的一把小木剑,拿起小木剑端详片刻,猛地轻拍脑门:“这么把这个给忘了,答应阿朵好久了,怎么给放到这儿来了。”把小木剑往腰后一别,出了营帐,套马往温子漳的小院方向去了。
到了门口下了马,听风抽出腰后的小木剑,推开门说道:“阿朵?快看阿哥给你带什么来了?”
一个软嫩嫩的肉团儿撞到听风怀里来,又迅速地从听风手里抽走小木剑,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阿哥!剑!哇!我有剑啦!”
听风温柔得目光跟着阿朵一起跑来跑去,想到了幼时自己每次给阿弟带回小玩应儿,他也是这般高兴。不知道京中的阿弟现在怎么样了?身子有没有好些?
突然耳朵微动,听风敛了目光对阿朵说:“阿朵,进屋去!有人来了。”阿朵抱着小木剑飞速的跑进内屋,关上了门。
不过两三秒,小院的门被大力推开。
“秦少尉!酉时三刻卢大胖,哦不,卢中尉在前,引着崔将军和一百人马出营去了。我总感觉这卢中尉再整什么幺蛾子,特地来知会你一声,你知道他们干啥去了吗?”
看来师父说的不错,卢彪果然收到密报,只是不知这来的,到底是库苏王室中的何人,师父这会应该已经到了库苏城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