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老头从镇上回来的时候,正赶上晚饭点。
今天的晚饭是萝卜鲫鱼汤,拍黄瓜,咸菜疙瘩丝,主食是玉米面馒头。金家上上下下二十多口人,分三桌坐了。
堂屋正桌是家里男人们,金老头坐首席,其次金老大金老二一边,金老三金老四一边,金老五和大房次孙延林坐一边。
堂屋角落还有小一些的方桌,则是家里的孙辈,由大房长孙延木坐首,旁边是二房长孙延森,接下来是三房长孙延杨和二房次孙延槐一边,四房长孙延枫和三房次孙延桦一边,四房次孙延松和五房长孙延柏一边。
至于五房次孙,才三岁多一点,还需要大人照顾,则和还不到三岁的小阿至排排坐一起。厨房这桌是家里女人和小孩子的,便做成圆桌,一呼啦都能坐下。
金老太坐正中,老大媳妇和瓷儿端饭菜到老爷子那桌,老二媳妇和盏儿端饭菜到孙子们那桌,老三媳妇则负责老太太这桌,月儿小团子已经开始学着摆放碗筷。老四媳妇,也就是阿至的娘亲统筹厨房的调度,老五媳妇则专门管三个小团子,三岁多的亲儿子延树和还不到一岁的亲女儿颜宝以及两岁多的阿至。得亏阿至不是真正的小娃娃,要不然五婶婶这只顾着自家小豆丁们吃饱,无意识忽略了还饿着的阿至小团子,肯定就得上演金嗓子嚎了。
阿至一边小心翼翼喝着小木碗里的鱼汤,就着难得的玉米面馒头,吃得贼香。同时想着金家每到吃饭时分的长幼有序,再次感叹金老头是个有智慧的当家人。
饭后,几房媳妇们井然有序地忙着收拾,以及烧水,喂鸡鸭猪等家禽。但男人们平时也会忙活起来,洗漱的洗漱,担水的担水,拾掇柴禾,晾晒的器具种子之类,在农家即使是在不忙的初冬,也是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但今天大家都有默契地没有动,都在等一大早金老头和老大老三出门卖方子的消息。至于怎么突然冒出个去鱼腥方子的,自家爹也给出了解释。说是前阵子受金老四受伤引起的偏方子治伤,到后来土法子堆肥的事儿,一下子兴起再好好拾掇下祖屋里传下来的那堆废弃箱笼之类。然后就发现了里面确实有好些泛黄的纸张之类,有些还真有些用场。
金老头那一辈因着金家祖训,也是读过书的,不过也就是些须认得几个字罢了。金老大这一辈小时候的启蒙也是金老爷子启的,后来只够供老五一个读书郎,但也规定只要空余时间几个哥哥们要继续跟着老五认字。只不过老大老二要帮家里做活,没什么闲暇时间,认得不多。老三倒是灵活,读得最好认字也最多,所以后来镇上卖菜被酒楼掌柜相中,做了跑堂。老四则是从小爱舞枪弄棒的,有一把子好力气,口笨舌拙的,这方面也不出彩。
看来希望还是在孙子这辈了,金老头点上旱烟袋,环视了一圈自家子孙们,至于在一旁凑热闹的小团子阿至和延树就忽略不计了。至于老太婆和闺女,往常家里说大事也是在的。按理说,闺女应该和媳妇们去忙饭后的事儿,但老婆子要宠着,想着也不碍事儿就由着了。
“那个去鱼腥方子卖了足一百两。因着我们有了吃食方面的方子头一个想到老三的东家酒楼,老三也因此被提拔,跟着老账房学算盘了,这下月钱也涨了一百文,这是一。”金老爷子顿了顿,继续道:“上次有和你们商量着开春将老三家的延杨和老四家的延柏送进学堂的事儿,这次因这意外之财,变动一下。老三家的延桦和老四家的延松也一起送进去,你们说怎样?”
金老爷子这是大手笔呀,教育从古至今都是一个家庭的大支出。阿至在一旁也默默点头,小延树觉得好玩,也跟着点头。照顾着两个小团子的延柏忍不住笑了声,被自家爹正好抓个正着。
金老五,也就是金童生心有所动:“爹,您这样规划是大好的,不过儿有补充意见说给您和哥哥们听听。”其他金家大小都转过注意力,想听听自家弟弟自家小叔说些什么,读书人总会有不同的见解的。
“这次的意外之财也是祖宗保佑,既然多送出两个侄儿进学堂,不如把其他侄儿都送进学堂。大哥家的延木也才十五,离成家也还有两年,正好趁这两年认些字也是好的,更不用说二哥家的十三岁的延森了。除了延桦和延松,延柏也有五岁了,也可以开蒙了。爹,您说呢,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你们怎么看?”金老五的一番话说得也是极漂亮,其他几房也都跟着点头。
金老头略一沉思,觉得也成:“好,就这样定了。正好现在进入农闲,地里没啥活,老大老二镇上做短工,老三忙酒楼,老四就多跑几趟去山上打柴,把延木延森的活也接过来,老五在学堂就多看顾下你的侄儿们。这是其二。”
金老头停下来吸叭了口旱烟,还在沉思着,看得出来金老爷子话还没说完。金花儿有点按耐不住了,挣脱自家老娘拦着的手开了腔:“爹,您之前不是说何家彩礼实诚,咱金家也不能落面子嘛,现在家里有这么一笔钱财,这是不是得再规整下?”
金老头抬头幽幽看了自家从小都舍不得责骂的闺女一眼,这性子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呢。还有,这事儿是能拿到明面上说的吗,这儿子们还得回去和自家媳妇说这银钱的安排的,要是明面上太过偏重闺女的嫁妆了,几个儿媳妇就算再好性子,心里能舒服么。“何家的彩礼和咱金家的嫁妆也置办的差不多了,也没差什么,到时候再把酒席办的热闹点,这事儿你就不要操心了,交给你娘和你嫂子们。”
金花儿没有得到满意答复,还想再说什么,被金老太掐了手腕,这是自家老娘要发火的前兆,再有不甘也只得暂时按下。
“这三呢,和你们说下这银钱的剩下安排。这一半拿出读书备用,这还一半是买田还是盖房,你们都说说?”金老头自己还是偏向买田地的,可是考虑到孙子们也长大了,这老院子的屋子确实也不够住了,明年金家得有好几件喜事要办的,空间不大也落面子。
“爹,我认为都拿来买田地好了,也让小子们能吃饱穿暖。”金老大是家中长子,从小就有愿,让金家大小众人吃饱饭,沉甸甸在心头十多年。
“爹,我赞同大哥说的,农家田地最重要。我们这一辈小时候受的苦,让小木小森他们这代少受点也是好的。不过,也可以一部分用来买田地,另一部分用来扩几间屋子,两边都能落着。”金老二常年跟着金老头和金老大干活,自然是明白自家老爹和大哥的想法。
“老三老四,你们呢?”金老头听着和自己想的差不多,便问还没发言的其他儿子。
“爹,我听爹和哥哥们的。您也知道,家里的地是哥哥们种得多,我也是镇上家里两头跑。我就想着,等这账房活计我能担当一面了,月钱能提到一两差不多,到时候给家里添辆驴车,到时候家里更方便些?”金老三这话一说,不仅金老头眉间舒展了些,一旁纳鞋底的金老太也神色好看了不少。
“爹,我的看法和大哥二哥不一样,我认为,剩下的银钱全部用来盖屋子。”金老四还是拄着拐杖来参加金家的大事会议的。此话一出,金家大小都有些惊讶,以往金老四要么沉默得几乎没有存在感,要么就是听爹的,很少有不同于众人的意见的。
“老四怎么想的,为啥要都盖屋子?”不得不说,金老头不仅睿智,在某种程度上其实还满民主的。
“我是这样想的,五十两银钱要么全部用来买地,确实会让接下来家里上下能吃饱饭,但更迫切的却是,房子。小木小森明年估计是要相看起来了,需要宽敞的房子好说亲。小林小槐过完年后要去赶考,家里又将其他侄儿送进学堂,也需要宽敞的空间供他们交友往来。再有,今年趁冬把屋子盖起来,过年前说不定能帮,明年开春再拾掇下正好小妹出阁也风光。至于买田地,即使现在买了也是一样要等明年开春才能忙活。爹,您不是说还有个干鱼方子和我岳家合作吗,说不定到时候开春后还能赶上置办田地呢。”这一席话真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金老头都忍不住看了自家四儿子好几眼。自从在山火里躲过一劫后,老四这闷葫芦性格也有了很大转变,看来金家的希望确实来啰。
众人一致认为老四四叔说得好,尤其是老五,刚才在读书事情上他出头了,这次在买田盖屋上就不再多说了。再说了,四哥这建议也正合他心呀。等屋子盖好后,他也趁着夏季东山村荷花节时邀请从前的同窗来往一二,也是乐事呢。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金家要盖新屋的消息也穿遍金凹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