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虎穿一件绛红色夹背心,宽幅的大衣领,在胸前八字敞开,露出白色的圆领汗衫。他右手拧着一大手提袋好吃的,各式各样,琳琅满目;左手晃荡着车钥匙,大大咧咧的,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范梅梅忙问道:“你怎么来啦?”
马虎道:“这么大的工伤事故,我能不来?我本来不想来,可是海鑫办事处的米伊琪老板偏要把我支开,说我在她面前障眼,怎么办?老板厉害呀,还是一个女强人,我能有啥折,只好躲开。没办法,我从松冲镇到这里一路开过来,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弄了一身臭汗,灌了一肚子筒子面, 现在还在打嗝呢。”
范梅梅又问:“你看到印宏了没有?”
马虎做了一个鬼脸,黏着脸道:“那么大的人物,我怎么有资格看见?不过我运气好,昨晚我上楼睡觉路过他的房间,看见印宏和米伊琪两人黑灯瞎火在一起商量什么事情,那个亲密劲儿甭提多好啦。”
这一下,将范梅梅的玫瑰脸儿打沉下来,她问道:“他说了我的事儿吗?”
马虎说:“我没问。他忙得噼啪,我挨不拢去。”
范梅梅撅嘴问道:“他没有提我,那你怎么知道我出工伤事故了?”
马虎摸了摸脑袋,圆溜儿眼珠乱转,咧嘴笑道:“我猜的嘛。”
“你呀,”范梅梅失望地垂下眼帘,“油头粉面一个,猜什么猜,分明在欺负我,瞒着我。我问你,拎这包东西来看我,代表谁呀?”
马虎答道:“当然代表我们大伙呀。”
范梅梅拉着他的胳膊,不依不饶:“包不包括印宏?”
马虎仰起脖子道:“当然呀。”
王明明凑过脸来说:“哈,有这句话,我们的范爷就知足啦。”边说,边朝大伙儿挤眼弄眉,鬼头鬼样。
范梅梅听了,满脸沮丧,耷拉成瘦相,并把嘴巴撅得老高,看样子要哭出来了。
哄闹中,只有崔凯站在一边沉思,面色严峻,像在琢磨什么……
一厚沓子设计图纸在眼前垒得很高。规划文件和电脑手机等乱七八糟的东西,摊在两人面前,铺满狼藉了一大桌子。昏黄的灯光,发出冥冥的光亮;带有网纱的窗户外边,一片漆黑,树影婆娑。屋内几个高背椅子,一张单人床,还有散开的被褥,看上去旧陋褶皱,搭在床沿,不堪入目。
灯光下,印宏的胳膊肘支撑在桌上,手托着头颅,满脸疲惫地对卢益医生说:“这个千佛山项目的产业布局,确实有不少新点子,不愧为洋人思维,高档奢华,服务周到,超前现代化,令我眼前一亮呢。”他看卢益医生在瞅自己,又问道:“我代表绿豹集团来跟你们谈判,你要明白,不是我们追逐你们,而是你们期待我们,对不对?”
“你这期待两字用得很好。”卢益医生坐在旁边,两眼望着印宏那张苍白的脸,想探出对方的高招:“老弟,你说对了。我们集团与其它十几家民营企业一样,都期待千佛山项目的那一杯羹,就看你老弟怎么分配了。”
“分配?”印宏轻轻地冷笑了两声,“这个项目的前期勘探设计,是由米伊琪的海鑫办事处完成的。图纸规划,是由安德列斯集团规划部门拿出来的。你们公司干了啥?你们只做了一些基础辅助工作。挖了挖坑,修了修路,三通了一下,你说怎么分配?我看呀,你们就把‘地下城’项目拿去吧,利益很可观呢。”
卢益医生摇摇头说:“地下城的技术含量太高,没有柱子支撑的悬壶工程,我们的施工力量恐怕拿不下来。垮了下来,我们承受不起。”
“那你们能干什么呢?”印宏有点发火了。“这样吧,你们就把三座塔式建筑拿下来,那是松冲镇的新地标。它西邻千佛山系,东临青湖水域,地理位置十分优越,其配套设施也很完善,秀色可餐啊。”
卢益医生说:“那个360度高空旋转平台和五星级金银酒店的规格太高,装修质量是国外的标准,我们的设备难以达到。我们也没有相应的装备,需要进口,技术有难度,我们不想承接。”
“那就把商务区的230栋公寓兼写字楼给你们,怎么样?这样难度就下来了,技术系数也下来了,没问题吧?”
“楼层高了点,都二三十层的,过去没干过,风险大。”
“挑三拣四、频繁拒绝?这也不想干,那也干不了,左也不想干,右也不相干,那你们到底能干啥呢?”
“我想让我们的人跟你们伙在一起干。”卢益医生眨着眼睛,平静的脸庞像一滩湖水,清亮透彻,没有波澜。他见印宏有些吃惊,便不紧不慢地说:“我们的人给你们当下手,为你们服务,怎么样?一些电力电信、道路管通、排给水、燃煤气等辅助工程,一些挖沟、填土、运输的三通活计,我们可以跟你们一起抱团,伙着干呀。跟你们的人一起干活,我放心。”
印宏没料到这个老狐狸会来这么一招,真嘎儿的,狡诈耍滑啊?一向高调撅人、非人物不交的卢益医生,如今怎么屈膝作揖地要猫头鹰向绿豹学习,来一个豺狼变羊羔?破天荒的谦虚,怎么能够答应呢?一下子,印宏似乎看透他的内心。他说:“那好办啊,师傅带徒弟,我们就不唱‘阳阿薤露’了,改唱‘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了好吗?我们两家在一起,既可以高山流水,也可以鱼翔浅底,图一个双向兼顾,里外公平。”
卢益医生的眼里立刻放出亮彩:“好哇,老弟,我谢谢你。”
印宏问道:“这样一来,你们不承包了?”
“包呀,怎么不包呢?” 卢益医生说,“在你们的大承包中,我们再来一些小承包。小承包中,我们再来一些微承包。在微承包中,再来一些点承包,难道不行?”
“呵,这样干哪?”印宏警觉起来,“这可以是可以,但我不知道你们怎么一个微承包、点承包?你们是不是想让我们出面,为你们的偷工减料、层层转包、囫囵了事,曲线赚钱,打掩护啊?”
这一针见血,很疼啊。
卢益医生丝毫没有受伤的感觉:“老弟,你咋说得像靡靡之音,这么难听。好像我们天生就靠偷工减料、层层转包来赚钱?你也别太不近人情,太埋汰人了吧。”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啦。你又不是没有去过千佛山疗养基地?那山上的别墅、学校、道路、桥梁,就是我们干的活儿。样板工程,嘎嘎的,不错吧?”
“还凑合吧。”
“那你就同意啦?”
“我同意了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转包到底层的,还是我们图一景房地产公司的职工。你们只在面上过了过手,花样文章,你以为你们能瞒得过谁?”
“不是这样的吧?”
“怎么会不是?图一景经理早就告诉我了。鬼蜮伎俩,贪天之功。我知道你们的施工能力,干一些高标准、高规格、高质量的东西,有点儿难为你们了。这样吧,你老兄心狠一点,把蒋存尔这个无才无德的败家子给撤了,也许我还会同意;否则,免谈。”
“你怎么想把蒋存尔撤了?”卢益医生的脸儿垮塌下来,满脸湖水波涛汹涌,煞为惊澜。只见他把面前的一杯子水端起来,猛地喝了个精光,喉咙咕隆咕隆地发出声响。过了一会儿,他说:“那不行,无论如何,也不能动蒋存尔,他是我的人。”
“我才不管他是谁的人。”印宏几乎就要吼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一个声音大叫道:“哎,谁说我坏话呢?”
两人抬眼望去,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