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三柏打量了一番这个周文浩。他穿着一身褐色唐装,脚踩一双白底黑布鞋,猛然间一看就觉得这孙子穿了一身寿衣。他手里盘着一串佛珠。留着板寸,头发像钢针一样,一根根的支棱着。一双炯炯有神的三角眼,嘴上两撇小胡子。露着一嘴黄牙,对自己笑着。
“三柏哥。”周文浩礼貌地伸出手,跟岳三柏握了一下。
周文浩长得本就显老,老得仿佛英年早逝这个词都不会与他有关。再加这身装扮让他老上加老。这一声哥,让岳三柏觉得自己老了好几十岁。
“耗子啊,都是自己人,别跟我客气。我跟大志找你来,是真有事。有个客户,他父亲去世了,交代我们操办后事,正好你是大志的朋友,别人我也就不考虑合作了。办漂亮点,钱不是问题。”岳三柏说着掏出支烟,谁也没让。低头自己抽了起来。
“呵呵,不巧,三柏哥。我这正好也接了个急活儿,人手不怎么够用啊。”周文浩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岳三柏,也掏出支烟,自己点着了。
大志也算看明白了,两人都想立威。还是当着他面。这让他非常的不爽。明显着都不给他面子。“装逼就这么使人快乐吗!”大志不耐烦地说了一句,也掏出了烟。自己点着了。“要不我走,你俩谈?”
“哈哈,兄弟,是个能人。我就想试试你有没有底。看你这么沉稳,肯定是经过风浪的。实不相瞒,我是第一次整这个,怕搞砸了。别的事办不好,可以重来,这个不能重来,毕竟不能让人再死一次不是。”岳三柏马上换了一副嘴脸。
“三柏哥敞亮啊,既然你托底了,我也是个爱交朋友的人。放心,事肯定给你办的漂亮。”周文浩搂着岳三柏,亲热的说道。
“要不你俩谈,我走?”大志觉得自己再次被无视了。谁也不提他。好像这事情跟他没关系似的。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滚!”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操,卸磨杀驴。是人干的事嘛?”
“三柏哥,照着多少钱的标准操办?”周文浩直奔主题问道。
“当然越风光越好啊。”岳三柏是一点不懂。
“那总得有个数吧?”周文浩问道。
“这还能花多少钱?”岳三柏问道。
“上不封顶!”周文浩答道。“比如说寿衣,这类东西,棉衣,棉袍,棉裤,衬衣,衬裤,褥子,被子,褥单,被单,袜子,寿鞋,腰带,腿带,盖脸布,手绢,垫背钱,平安枕,脚枕...”。
“行了,哥,你是我哥,咱简单点行吗?”岳三柏打断了说地滔滔不绝的周文浩。
“好,你看这套纯棉的,比较便宜,一套下来888。但很少卖,人家看不上。”周文浩拿起来一套比划道。
“我操,纯棉的还888?”岳三柏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呵呵,再看这件,丝绸的。人造丝,你摸摸。这质感,明显要好很多,2888。”周文浩拿出来一件,在岳三柏身边比划道。“这种材料卖的最多。不上不下的。既能表现出孝心,又不太破费,性价比不错。”
岳三柏伸手摸了摸,触手冰凉,滑滑的,跟摸着水一样。当睡衣肯定也很舒服。
“你在看看这件,真丝的。18888,你再摸摸。”周文浩又拿出来一件,有些得意地说道。
“不摸了,摸不起。”岳三柏倒吸了一口冷气,着实被吓到了。
“这还只是寿衣,你在看看骨灰盒。这个大理石的,不贵,288。看着怎么样?”
岳三柏觉得这个价格还合理。点头说道:“不错。”
“呵呵,这个根本卖不出,我只拿它当个样子,高中低档都得有嘛。”
“我就不跟你一一介绍了。石头的大概有汉白玉的,黑玉的,和田玉的。木头的就更多了。黄金樟,黑紫檀,小黑檀,大红酸枝,黄花梨,南洋紫檀...总之多少钱的都有,只要钱到位,弄个镶钻的也不是不可以。”
“我操,这他妈的坑人嘛!这他妈怎么就没个统一标准呢。非要分个三六九等。谁也不愿意买破的。好的又买不起,虐心!”岳三柏皱着眉头说道。
“三柏哥,你说的对。钱花在这儿,基本就是只买贵的,不选对的了。让我说弄个陶瓷罐子,装进去也挺好。这个也不用担心变质。但大家都比着呢。”周文浩说道。
“耗子,你给哥交个底,怎么办合适,就当死的是我爸爸,你看怎么搭配。”岳三柏说道。
“我操,你真他妈狠,这话都能说出来。”大志由衷地佩服道。
周文浩也竖起了大拇指。“哥,你是真牛。冲你这话,我跟你交个底儿吧,这种事一般老百姓,家人都不会亲自来办,因为来了不买贵的,那就不孝顺了。除了太有钱的,自己来选,还要镇店的。也不怕前脚埋了,后脚让人刨了。一般人都会把大概多少钱的预算,告诉个信得过的人,来代买。”
周文浩吸了一口烟,仿佛下着什么决心,接着说道:“死人钱好赚。你看我说了这一堆东西,哪他妈有什么真的。也就便宜的是真的,因为造假的成本比真货还高,不值得。就说那一万八的寿衣,也是合成的,进货也就几百块钱。”
“呵呵,怪不得你盘佛珠呢,真他妈缺德。”
“哈哈,用真的也是浪费。这还不算灵棚,纸人,花圈,元宝...你不给我报个价,我怎么给你操持。”周文浩笑着说道。
“你就给我整个性价比最高的行吗,一会儿就用了。”岳三柏说道。
“行,我先找人去他家把棚搭上,再找个乐队,至于纸活上,我给你挑最好的,办下来,两万左右吧,不包括骨灰盒和寿衣。你也是中间人,也不能白忙,给你抽五千吧!”
岳三柏心事重重地从周文浩那里走了出来。他把事情跟陈雄汇报了一下,陈志雄答应了。
天依旧灰蒙蒙的。死人钱是好赚,但远不如活人钱赚的舒服。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种负罪感。凭自己的辛苦,赚来的钱,难道不干净吗?
中介起码是明码标价,靠服务换钱的,赚多少人家认可。可这个暗箱操作,难免会惊扰了自己那所剩无几的良心。
岳三柏还是把这件事办了,钱也拿了。办的漂亮,办的风光。
但那五千块钱拿到手之后,他觉得这钱烫手了。
这钱他分给了大志一半,当大志兴致勃勃地数着手中的钱时,岳三柏又从他手里夺了过来。
“干嘛?”大志疑惑地问道。
“我觉得这钱,我们不该赚。”岳三柏说道。
“别啊,三柏哥,你知道耗子一年能赚多少钱吗?钱都拿来了,还能给那孙子退回去?”大志的觉悟显然没有岳三柏高。
“不,我们把钱给陈叔送回去吧。”岳三柏心里也纠结着。
“大哥,你学雷锋呢?”大志苦着脸问道。
“这钱咱拿了,能睡着觉吗?”
“觉是睡得着,但我昨天做噩梦了。你说这个遗像拍得是不是挺诡异的?那天我看了一眼,不管你从哪个角度看那照片,那照片都是在看着你。哥,要不我们给陈叔他爸烧点纸去吧,就当给他回扣了。”大志建议道。
“去哪烧啊?骨灰寄存殡仪馆了。我们去烧,陈叔他爸本就是新去报道的,在那儿鬼生地不熟的,我们贸然烧纸,再让恶鬼给抢了。”
“那怎么办?”
“把钱给陈叔送回去?”岳三柏征求着问道。
“送五百意思意思得了。”
“都送回去吧,陈叔他爸会保佑我们的。”
“我操,我们俩一天天的再忙些什么。”大志沮丧地说道。
大志还是很崇拜岳三柏的,就像岳三柏不嫌弃他一样。钱,就这么送回去了。
拿到钱的陈雄,直接和岳三柏签了合同。买了他们的墓地。
事后岳三柏在大志崇拜的目光中,总结了一下,这就是薅下羊的毛,送给了羊,取得了羊的信任,就吃了羊肉。销售就是这样,费尽心思,拿下客户,不如用心去替客户考虑,取得了客户的信任,磨刀不误砍柴工。作为一个合格的销售的标准,永远都不是卖出去多少商品,而是获得多少人脉。
于是两个人疯狂的发小广告,不再是宣传房子和坟,两人主打的业务变成了白事一条龙。
接了几个活后,两人都是把自己的提成,诚恳地返还给家属。继而凭着家属对他们的信任,卖了五座坟,两套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