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尔耕站出队列后,眼睛一直咕噜噜打转。心里对于卖枪给他的几个太监,心里已是恨极:这帮阉货可把劳资坑惨了。我就是诚心想买一堆废品而已,用得着卖给我这么好的东西?五百只火枪,居然只有一只炸膛。这特么谁制造的,这不是坏了规矩嘛…
群臣相互之间也是对望一眼,心里感慨不断:陛下一直揪着那五百只火枪的事不放,摆明了就是不愿处置魏忠贤。小陛下到底还是念及以前的情分…
“田尔耕,朕问你话,这批火枪你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朱由校的声音开始严厉起来。
“陛下,这…应该问阮大铖。”田尔耕有些惶恐地答道。
朱由校双手紧紧抓住龙椅,不无讽刺地说道:“然后阮大铖,再把这事推给死去的孙祎是不是?”
田尔耕闻言眼珠子一转,拱手道:“陛下,也许魏公公知道呢?”
魏忠贤一听,本就冒着火星的眼珠里,立刻喷射出了熊熊火光:“田都督,慎言啊。你们诬告老奴一事,陛下还没有定案。你怎可如此血口喷人?”
田尔耕偏着脑袋看着魏忠贤,阴阳怪气地说道:“魏公公,这是与不是,自有陛下决断,你发那么大火干嘛,难不成你做贼心虚,怕陛下知道了不成?”
魏忠贤额头上青筋直冒,气得倒抽一口气道:“田都督,你…”
只要是谈及火枪去向一事,田尔耕就不断转移话题,这让朱由校疑惑丛生。他略一思索后,决定不在这事上和田尔耕过多纠缠,留待以后再查不迟,便轻轻拍了一下扶手道:“行了,这里是皇极殿,不是菜市场。这件事,朕自会查清楚,这件事在有定论前先放一边。魏忠贤,朕想问问你,是不是你把钱谦益介绍给李选侍认识的?”
“回陛下,正是老奴。”魏忠贤狠狠瞪了一眼田尔耕道。
“嗯,那钱谦益给了郑贵妃一本金石之书这事,你知道吗?”
“回陛下,老奴不知道此事。”
“那你当初是怎么想到,把钱谦益介绍给李选侍认识的?你不知道宫里的规矩吗?如果按照有的说法,你是故意这么做的。目的就是配合郑贵妃与李选侍谋害先皇,以期双后听政。阴谋篡位。你说,是不是这样?”朱由校咄咄逼人地问道。
魏忠贤一下趴在地上,迎着朱由校逼问的目光,却没有丝毫惧意:“陛下,老奴从来没有想过这样,也不会这么做。”说完,他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后,回头看了眼群臣,眼睛里充满了怒火。你们既然要逼死老夫,老夫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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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李选侍虽然对老奴有知遇之恩,但老奴明白只有陛下您才是大明的继承人。老奴若有异心,当年移宫案时,老奴大可以阻止王安,可老奴并没有这样做。为的就是让陛下顺利登基,继承大统,还望陛下明察。”魏忠贤说完,深深拜伏于地。
朱由校的手在龙椅上敲了敲说道:“那你当年为何引荐钱谦益?”
魏忠贤咬了咬牙道:“陛下,那是钱谦益答应给老奴好处。他说,如果能代为引荐,他必有厚礼奉上。老奴贪财,还请陛下责罚。”话音落地,满堂哗然。
群臣都清楚,钱谦益乃东林三巨头之一,如今却爆出了东林贿赂太监,结交内宫一事。这件事无论怎么说,东林都是犯了大忌。群臣的眼光,把东林一派扫了一遍又一遍…
赵南星此刻眉头紧锁,思考着应对之策。他还没想出应对之法,就听见了魏忠贤说起了另一件事。顿时后背冷汗直冒。
“陛下,老奴将钱谦益引荐给李选侍后。钱谦益为了感谢老奴,特意请我吃饭。席间,钱谦益曾说道过,如今朝堂纷争激烈,让我一定选好队伍,否则以后结果难料。他还奉劝老奴,不要牵扯到皇位之争中,以免招致奇祸。”魏忠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说道。
此话一出满堂沸腾。东林这是要干什么?他们竟然想要干涉皇位继承?不少大臣开始交头接耳,对着东林指指点点。
朱由校冷笑一声道:“好啊,好啊。朕最开始以为,红丸案就是郑贵妃和李选侍为了谋求更高的地位,而联手做了一场好戏。没想到,还真是有人在背后指使。来人,传钱谦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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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群臣的一片嗡嗡声中,钱谦益被带了上来。朱由校斜着脑袋看了看这个历史上的著名人物:满身书卷之气,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很像后世的大学教授。也不知道他为何那么热衷于名利,还特别喜欢标榜自己,结果到最后里外不是人。
“钱谦益,你今天早上还在被窝里睡大觉,却被锦衣卫带到皇宫。你肯定很想知道原因。朕告诉你,你刚来京城的第一天,就被注意到了。而且你来了之后,关于朕的谣言就更多了。连朕夜御十女这种事都出来了。你不解释一下其中原因吗?”朱由校摸了摸扳指道。
钱谦益将纷乱的衣衫整理整齐,捋了一下散乱的头发,随后拱手不卑不亢地说道:“微臣不知此事,还望陛下明示。”
朱由校看了看群臣,又看了看桌案上的一份折子,嘴角一歪说道:“锦衣卫查明,你到京城之后,曾经见了几个人。其中一个是皇店前任管事太监。这管事太监见了你之后,关于朕的谣言就出来了,而且闹得满城风雨,你不解释一下吗?”
钱谦益神色自若地说道:“陛下,微臣见那管事太监,不过是买一些东西而已。至于京城里为何有陛下的谣言,微臣不知。”
“嗯,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买了两支普通毛笔,一共支付了纹银一百两。还向码头工人询问,李选侍何时去的倭国。朕想问问,两支普通毛笔,值得了一百两?你一个外臣,关心先皇的宠妃干什么?她去哪儿与你有关?”朱由校也是淡淡地说道。
钱谦益微微一笑道:“陛下,这毛笔的定价就是五十两一支,微臣也不过是照市价买入,并无不妥。至于询问李选侍,那是因为一个先皇宠妃,怎会被无缘无故送往倭国。微臣好奇心起,便问了一下。”
“钱谦益,你现在知道李选侍被送往了日本,所以才死不认账。怕到时候,你连经常出入李选侍宫中一事,也会否认吧。告诉你,李选侍没有走。那艘倭国船只出京的时候,发现没有买粮食,又回来了。李选侍现在就在宫外,要不要让她进来和你打个招呼?”
陛下轻描淡写的话语,就像在述说一件最普通不过的事。群臣心里打翻了五味瓶:陛下这是在钓鱼啊,可笑钱谦益这条鱼儿就上了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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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你一定很奇怪,为何那些码头的人会给你散布假消息。朕告诉你,那是因为码头的工人执行了轮换制,工头都是新选出来的,以前的工头都自愿去浣衣局,参加皇家义务服务了。”朱由校脸上带着一丝嘲弄,继续说道:
“你那天去皇店买东西的时候,都没发现,里面多了几个俊俏的小二?额,你肯定以为是太监。哼哼,告诉你,那是朕派去的人,还是女人。
皇店沦落成什么样子,你以为朕真的不知道?你以为皇店里还能像以前买卖消息?快说说吧。你到底和李选侍之间有什么利害关系,顺便再把造谣朕夜御十女这事说说。”
说完后,朱由校也是故作平和地喝了一口茶:李选侍早已乘船前往倭国,如果钱谦益死不承认,还真拿他没有办法。如果他真的死不认账呢?…
钱谦益脑子里嗡的一下,原来自己这段时间在京城里,都是被当成猴子耍了。自己花了几百两银子,却买来了陛下早就设计好的东西。想到此处的钱谦益,眼睛看向了叶向高和韩爌:我与他二人见面的时候,他们为何不告诉我,京城变化如此之大??
“钱谦益,你是自己说呢,还是朕请你去东缉事厂喝茶,额,听说里面的茶水不错。你要不要进去尝尝啊?”朱由校说完,端起茶碗浅饮了一口。魏忠贤闻言,转过头阴测测地看了看钱谦益,一道阴骜的眼神从眼中闪过。
一旁的群臣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陛下到现在不仅没有处置魏忠贤的意思,也没有撤除他的任何职务。看这架势东林好像又要倒霉了。东厂可是一直以魏忠贤为尊啊,即便这段时间闹这么厉害,东厂厂督也不曾有任何的变动。这钱谦益要是进了东厂…
站在一边的赵南星,这时上前一步道:“陛下,老臣恳请陛下审慎查询此事。定要分辨个是非黑白出来。此事牵连甚众,还望陛下细细思量。”
赵南星这话,本是出自东林整体利益的考虑。他希望可以像以前一样,一件案子闹上个几个月,有了时间过后,东林可以从多方进行协调,再大的事最后多半也就是不了了之。不过,这话听在钱谦益耳朵里,却变了味道,他脑子里早已想起了另一件事。
天启元年(1621),浙江发生科考舞弊案,时任浙江主考官的钱谦益因此受到了牵连,虽然最后仅仅是罚奉了事,但对于一直想要进入内阁的钱谦益来说,无疑是一次重大打击,因为他就此远离了内阁中枢,成为了一个光荣的图书编辑人员…
钱谦益看着赵南星和一众东林成员,突然觉得眼前这些昔日的同袍很陌生,心里不断冷笑道:你们怕是忘了吧,当年科考舞弊案的时候,有人说过同样的话‘恳请陛下审慎查询此事,定要分个是非黑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