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的信息流通无疑是蔽塞的,消息传递也是有选择的。如果是紧急军情,半个月内陛下就能知晓详情。如果你广州的七大姨添了小外孙,而住在京城的你,又在一年内得到了消息,那么恭喜,你可以签收快递了,还得封个小红包感谢送信的快递小哥。
不过这一切也有意外,今日距离军器局对外采购招标正式开幕还有几天,军器局的门外已经挤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商人。见多识广的京城百姓也不禁暗暗乍舌,这消息只公布了不到一个月而已,怎么来了这么多南北客商。
军器局门口,负责填写报名表与核对资料的工部小吏,忙得来热汗直流头冒白烟,这倒是给进入初冬的京城,添了一道别样的风景。一身玄甲的猛如虎则在门口来回走动,铁甲撞击之声,“咣咣”入耳。
京城里的调皮孩子与半大小子,对于雄壮的猛如虎很是关注,不过这些孩子很快就被一脸惊恐的大人,揪着耳朵拖到一边狠狠揍了几下。空气中不时传来喝骂声:“你这倒霉孩子,不学着人当小相公,偏要当丘八,劳资打死你”…
一个身着塞外名贵皮裘的胖子,万分艰难地把屁股塞进宽大的太师椅中。随后,胖子肥厚的手掌异常灵巧的,从怀里掏了一锭银子出来夹在报名册中,熟练地递给了小吏道:“还请哥哥多多照顾。”
小吏手中的毛笔停了下来,看着胖子道:“你确定如此就行?”
胖子脸上的肥肉抖动了两下,一丝谄媚的笑容便浮了胖脸:“哥哥莫担心,事成之后,还有…”
小吏不待胖子把话说完,便高喊了一声:“猛侍卫。”
猛如虎两步走到近前,将报名册打开一看,二话不说将胖子连人带椅子,一把提起来扔到了雪堆里。猛如虎厉声说道:“此次招标,早已有言在先,不准行贿赂之事,若有再犯,严惩不贷。”
排在胖子身后一个面如丰玉神采飞扬的中年商人,鄙夷地看了眼胖子,脚步沉稳地走到小吏面前递上了报名册,寒暄两句后,便低声道:“大人,小的有一件事想劳烦大人指点指点,今晚小的想在大人东直门的别院中讨教一二,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小吏头也不抬地说到:“嗯,你别记错了,我的别院在东直门永昌胡同。”说着小吏便拿出一个木牌填好名字递给那商人,声音拔高了几度的高声叫道:“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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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王躲在军器局的二楼,满心窃喜地看着眼前热热闹闹的一幕。心里暗暗赞叹之余,还是有一点疑惑,于是他便溜到同样在一边窥视的朱由校身边道:“哥,你看看,来了这么多人,竟然连广州的商人都有。要是把招标底价压得再低一点就好了,这得节约多少钱。”
朱由校瞄了瞄那个正在从屁股上往外拔椅子的胖子,小声道:“由检你应该知道什么叫做过犹不及。军器局现在在和商人做生意,那就得按照做生意的规矩来。总得给人家一点好处才行,不然谁会搭理你。在商就要言商,不要把朝廷里的那一套弄到这里来。”
“哥,这些道理我都知道。可那个用来打制刀具的铁坯,民间作坊一厘钱一个,你为何要定价一厘三分?”
朱由校轻叹一口气道:“你们上次去询价的时候,动用禁军把人家商铺包围的严严实实,可把那些商户吓坏了,人家只好给你报了个最低价。
十个商户,有七个报价一厘,两个报价九分,一个报价一厘一分。只要把价格综合一下,就能得出商户的底线是多少。报价嘛自然还得给人家一点念想。再说了,这一厘三分比起军器局之前,自己生产一个铁坯一厘八分的报价,可低了不少。”
信王扣扣脑袋道:“哥,我还是理解不了,你以前不是说做生意要把价格压得越低越好吗?为什么这次变了。”
朱由校抿抿嘴唇道:“由检,你知道皇店的事吧。”
“知道。你昨天把三个管事太监送去浣衣局了嘛,你说他们把皇店变成了街边茶馆。”
“嗯,正是如此。皇店本来是个极有影响力的招牌,结果被他们祸害成什么样了。成了京城一霸,这京城一霸,去年进货三十七万银两,最后盈利九十七万两。这盈利怎么来的,以为我查不出来吗?”
“哥,这是好事啊?”
“好事?哼,这叫坏了规矩。用这种买卖皇宫信息的法子赚钱,这是死罪啊。我把他们扔浣衣局都算便宜他们了。商场上就用商场的办法解决,想赚大钱,我有的是法子。有些事要从现在开始立规矩,立了规矩就要遵守。”
朱由校的手指敲着护栏道:“我要把皇店打造成一个互惠互利的场所,而不是靠着歪门邪道赚钱的地方。以皇店作为榜样,同时警告其他在京城做生意的王爷和大臣,别把事情做绝了,否则我也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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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王嘴巴一撇说道:“哥,我觉得这事不是你这么解释的。你才不会做这种事。”
“额?说来听听。”朱由校对于弟弟的进步感到很满意,至少开始往更深的地方想了。
“这铁坯外面都是一厘五分的定价,但出货量不大。这军器局可不一样,每年需要很多铁坯。这个价格自然可以压低一点,商家也不会在意,毕竟他们也能赚不少。但如今这个底价,商家做梦都会笑醒。这不是摆明了让他们赚钱嘛。反正我感觉哥哥不会做没赚头的事。”
朱由校轻轻摸了摸弟弟的头说道:“你能想到这点,已经很不错了。告诉你吧,这次的报价就是让军器局的小吏能赚点小钱。”信王闻言,嘴巴立刻张开得可以塞进几个包子…
“由检,这军器局的猫腻是你熟悉,还是我熟悉?”
“哥…自然是那些小吏熟悉。”信王想了想,只好无可奈何地承认。
“我们现在还没有足够的人手,去完成对于军器局的全面监督。更不可能从根本上杜绝一些猫腻事情的发生,有些事情急不得。但是我们可以在自己掌控的范围内,将伤害降低到最小。当然,如果有人以为从今以后,可以继续不按照规矩办事,我不介意送他去奈何桥。”
“哥,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暂时的?”
“废话,你以为呢?我又不是真傻了。”
“对了,哥。如果这次很多人报价一厘三分呢?”
“如果这样,那就嘿嘿…把质量要求提高一点,再出价竞争咯。”
“不对啊,哥,你是故意设一厘三分的吧。你早就计算好了,出这个价的人会很多。在一定报价范围内,寻求质量最好,报价最低的商家。这么一来那些小吏可操作的空间就变得很小了,那他们就真的只是赚小钱了,还是茶水钱。”
“你总算反应过来了。这次许多小吏肯定会和以前一样,大肆收受好处。那我就要他们记住这一次的教训,而且能给出质量最好,报价最优的商家,一定是有实力的商家。科学院以后有些事需要与他们合作,到时候他们会赚的盆满钵满。”
对于朱由校说让商家以后赚的盆满钵满一事,信王自然是不信的,他不认为哥哥会放过这些商人。朱由校用微笑应对信王的疑问,有些事,现在还不能告诉他,因为牵扯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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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通州外郊,已经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地平线中隐隐有几个黑影闪动,随着黑影越来越近,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几匹骏马喷着粗气,奋力地在雪地中狂奔。马背上的几个锦衣卫番子,已经变成了雪人,只有两只眼睛还在不停转动。
几匹狂奔的骏马背后,是一个数十人的马车队。在车夫吆喝声中,一辆巨大的马车正在旷野之中急速前进。魏忠贤撩开窗帘看了看,又把窗帘放下了。他转身斜靠在暖炉边,双手在炉边烤了烤,他又摸出了怀里的那封信。
当田尔耕背叛的消息传来后,魏忠贤暴跳如雷。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离京没多久,他在京城精心布置的一切,瞬间就土崩瓦解。而山西商人激烈的反抗,也让他措手不及。即便有数十颗人头挂在大同城墙上,依然阻止不了商人汹涌的抗议浪潮。
当他奉命调动山西边军前来镇压时,山西边军竟然说蒙古人又来打草谷了,只留下一个偌大的军营,让魏忠贤发呆。如果不是东厂番子在乱民中奋力解救,这会魏忠贤怕早已身首异处。就在他焦头烂额之际,一封神秘的书信递到了他手中。
当看完这封书信后,魏忠贤的愤怒消散了一大半。他回想整件是的前因后果,越来越觉得这就是一个针对他的阴谋。而阴谋的计划者,就是往日里带着和煦笑容的那个少年。这个少年正在借助他的手,开始重新整顿朝纲。大明,要变天了…
魏忠贤将书信贴身放好,随着颠簸的马车,慢慢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