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网上一年多,很多的网名都令我今生不忘,有的是因为与这名字后面的人的友谊,有的是因那名字起得奇妙或精彩,有的是好像是兼而有之。而看到这个网名——“沙枣花香了”——的时候,我却是别有一般滋味在心头了。
从乡下搬进县城,算来已有12年,看惯了伟岸的钻天杨、婀娜的白桦树、苍翠的松柏,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观赏树和鲜艳美丽的花花草草。在城市的景色中糊糊了沙枣树身姿,久别了那沁人心脾的气息。
“沙枣花香了”匆匆而来,只在岭南留下一篇散文几段回帖,就悄无声息了,却把那脉脉的清馨弥漫在我情感的整个空间。
三十年前,我在戈壁滩上的一个小村庄以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身分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那里低处盐碱高处干旱,虽然不是寸草不生,却也是光秃秃没有树木。“深挖洞广集粮”后,又开始了“植树造林绿化祖国”,村里号召青年在村北那个湖边栽种青年林,象征着革命青年茁壮成长,每棵树都代表着栽树人的形象,于是那些健壮漂亮的杨柳苗很快都分配给了那些出身好思想红的青年,我只得到了一小捆纤细,瘦弱几近干枯的沙枣树苗儿,我跟那沙枣树苗儿一样沮丧。我挖好树坑无精打采地准备栽树的时候,她来了,挑着两大桶水,给每个树坑里倒一小瓢水,冲我笑笑,又去一里多远的湖里挑水,她是支农工作队的文书,比我大一岁。
后来那片林子终于没有长起来,只有那几十棵沙枣树却是郁郁葱葱的。沙枣树是极顽强的树,只有给它一块儿土地,不论是干旱还是湿涝,它都会深深地扎下根去;只要给她一片天空,不管是风沙还是冰霜,它都把枝叶长得葱绿茂密。沙枣树是极美丽的树,残雪消尽,它最早绽出翠绿,一簇簇嫩叶儿缀满枝条,像绿色的花瓣,叶片渐渐地大了,浓密的绿遮蔽了枝干,树冠像撑起的巨大的伞。西风落叶的时候,草木萧瑟,只有它精神抖擞苍绿地挺立着,直到白雪纷纷。
沙枣树是北国开花最早的树,雪一化便绽叶,似乎转瞬间枝头又挂满了一串串淡黄色小花,清馨四溢香飘十里。
那是恢复高考的那一年春天,她给我找来了很多书,还折来一束沙枣花,插在水瓶里放在我的案头,这束谢了就再换一束,沁人心脾的花香伴我基本读完了从小学到初中的课程。那年秋后,已经落雪了,她对我说:“到你栽的那片沙枣林去帮我摘些沙枣好吗?”
那些沙枣树已经长大,在雪里更显得翠绿,桔红的果挂满了枝头。我们骑着那匹名叫“黑旋风”的大黑马,树很壮实,但不高,在马背上伸手就可以折下一串串的沙枣来,她背一个绿色背包,从我手里接过沙枣往里装,一边装一边吃,像个孩子似的——其实她也正是个孩子啊!那个年代,是政治风云使她过早地扮演了成人的身份。沙枣刺可能是有毒的,我的手指不小心被扎了一下,钻心地疼,冒出血来。“哎哟”是她低低地叫了一声,抓过我的被扎的手指轻轻地吮吸着。
后来,我上师范去了,再后来,我的父母平反了,离开了那个改造了他们十几年的贫穷的小村庄,听说工作组也在那个时候撤了,她回了城,不久就随母亲回内地了。她也是北京人,随父母支边来的,父亲已经把骨头埋在了大戈壁。那以后我就再没有得到过她的消息。
我终于没有离开,几年后,我到一个很偏僻的乡村去教书,在那儿结了婚,有了我唯一的女儿,我同女儿相依为命度过了很长一段十分艰难的生活,我在校园还有我那个小土屋周围栽了很多沙枣树,也把沙枣树栽到了女儿的心里。女儿上大学的第一年第一次在报上发表了散文,那篇散文就叫《沙枣树》。
沙枣树大抵是新疆特有的树,“沙枣花香了”来到岭南的时候,我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又无端地想起了晏殊的词来: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今夜没有小园香径,妻哄着不想回家的小侄女,让她不要打搅我。我独自斟一杯酒,写下了上面这段文字,想来沙枣花又快飘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