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鞋的南先生背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箱子走进竹家。
略微暗下来的红门擦拭后又刷上了鲜亮的木蜡油,台阶上刚扫完雪,仍是潮湿的。
四伯从后面走上来迎客,轻拍了拍南先生的木箱说:“伯通啊,才半年不见,你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啊。”
南先生眉毛向里一挤,呈两个圆圆的浓点,薄薄的嘴唇也咧开作一条不漏风的缝。
四伯眼睛往左下方转,手收回撇着嘴退到南道孔后一步的斜方。“是是是,但我上次真不是故意的嘛。”
南先生一字未说,将手丢放在背后,几个大步走到月形廊里,廊旁的青竹高挺,南先生消失在竹后。
“道明啊道明,你连赔礼都不会吗......”一句话,渐行渐远地穿过青竹丛,散开在偌大的前院。
垂下头的竹叶还撑着昨夜的雪。经几分冬阳暖气,一团一团的雪终于裂开,滑落。南道明转身端起脸深吸一口气。
“才下了大雪,还有不少事没做呢。”想罢南道明又投身家里大小事去了。
一旁暗地里撞上这一幕的竹悲两眉上挑,看见四伯脸上的僵硬后又皱紧。手在背后掐着衣角,也不知是想到了些什么。
"惑心。"南先生走进客厅后敲响自己位置上的茶几,端起茶喝起来。“诶!来了!”竹一纷穿上自己的毛背心大步迈出来。不同的是,今日在背心下多加了一套鼓囊囊的棉衣。竹一纷坐在南先生旁边,把玩起一双又一双精美的孩童鞋。
“这双,是虎妞的。”
南先生细细摩挲着鞋,将铃铛放平。“以后定要细细保存。”
“你这一去,”竹一纷放下手中的孩童鞋,面色越发严肃起来,“再见面就难了。”
送别的茶已经收进胃里,“暖的很啊”,南先生说完知道,这一路再怎么颠簸心里都能歇停些了。
竹一纷看着眉毛舒展的南伯通,含光的眸子里半伤半喜。
南伯通半卧半坐地仰着头,闭着眼哼起了一首非戏非乐曲《莫有再别歌》:“船夫拍儿醒,学我新客吹哨响。莫要啊莫要,偏要夜色慌慌人情惘。”
竹一纷转头大笑,南伯通顺势让一句:“河湖无绝期, 教人醉看又别离。”竹一纷边唱边起身,虚晃袖口,将南伯通请上台。
两人再弯腰作势,一把拉起对方的袖口,右脚先迈,左脚齐走,指着大门外一方池塘合唱:“醉看啊醉看,只看花叶荷荷和月亮。”
伯通再甩袖,背手随身转,扭头看一纷。脚步轻踮一朵莲花,好似望去客天涯。
竹一纷不再动,只是举袖相望。
伯通恍然如哭泣而作一假模样,抬起两手虚掩眉目。
”看那乱风捉影袖,夏有春别冬祭秋。万花斩断野草地,无聚亦是无别时。“
此时一抹乳白的光影掺进孤黑的天边,弯腰低头的一枝花香,好似驭风一般,颤着枝头入场。
原来是才梳妆的梅娘。
展臂,袖降。雪幕遮住了半边天,他处有隐隐的砰动和金音响起。
转袖轻扬再唱:”莫要啊莫要,偏要试作儿女泪汪汪。醉看啊醉看,只看稀风蝉鸣鱼荡漾。“
两个男人坐下来观赏,开怀笑着止不住地呼”好“字。
眼一转,梅娘松开颦压紧的柳眉。再(还)笑,哼着曲调,提袖,拭天上的月。
至此,两个男人像出门的幼童一般,”好“个不停。音静曲止,梅娘低腰谢过。
这首《莫有再别歌》,约定俗成送客只取半段多。
竹一纷站在大门前的台阶下,一把握住南伯通的手。过了半个时辰,才回过神。原来原来,握住的是一双铃铛鞋。
而伯通已经坐上西下的船,往南,往琼州,往没有秘密的地方,且,不会回头。
湖水上漂着薄冰和残雪。
竹悲偷潜进干哑的卧室,听见盒子里传来叮铃一声后心情些许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