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映在楚烟的眸子，房间里全是青灰色的飘渺。地上一个大坑，老人低伏着身子，想尽量地靠近坑中的火堆。
“萧，你为什么不凶我了。”楚烟坐起来，边抓挠着左手腕，低声说到。
闻声的老人抬起头，纤细的眉向上伸展。一句话未说，又将自己缩成一团，半梦半醒间，常年眯着的一双眼睛放松下来。“是你不是你，是我不是我，”她先叹着气迷迷糊糊地吐了半句话。接着，一股平日里少见的音调涌出，竟有几分大院人家戏台上悲唱愁绪的格调。
“是生不是生，是死不是死；是活不是活，是灭不是灭；是福不是福，是祸不是祸；是牛不是牛，是错不是错。”
老人的声音不断拔高，楚烟惊，恍惚间听得什么“生”，什么“祸”，什么“牛”和“错”。
老人停下，目光呆滞之际，木门发出哐当的动静，风配合着哗哗地闯进来，竹一纷登场了。
绝对不会有人怀疑是不是他。冬天这十里八乡的也就他着一件毛背心，持一把破斧头，顶一顶渔翁帽来拜年了。
“楚烟，竹叔来看你了。”竹一纷的胡子渣向两边跑，手里的斧头也稍微注意地往后收了收。魁梧的背封住了门，风在屋内止住了。楚烟嘻嘻哈哈地迎上去，却被老人拦住。“惑心啊，先把门关上。”
竹一纷（惑心）脚掌一跺，“哎哟哎哟！”
"那人呢，还不带进来！“老人说着撑起身子，就要推开竹一纷去迎客。
”哎，不是，我给忘了，就是......"
"就是......什么啊？“楚烟站在一旁，好奇地想着。
这时老人从门外面把头探进来，略显担心地问到：”你不是把人给弄丢了吧！“
竹一纷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物件，挠挠头”我不是，错把斧头当我小儿子带来了嘛。”
老人摇摇头，裹着分不清是毯子还是棉被的物件儿，又坐回了刚刚休憩的小椅子。劈里啪啦的小火星向上荡，不知是谁的喉咙里呛了点烟，开始在小屋里咳嗽起来。
北风萧萧雪满天。
屋外风雪大作，竹一纷轻抚着缩成一团的楚烟，坐在火堆旁，看老人握着烧火棍扒拉出红薯，再用裹在身上的毯子包住，掰开。
“去，再到外面弄点柴火。”竹一纷去到屋外，抱起两三块有积雪的木头，深呼吸一口气再走了进来。
老人小心翼翼将金色面容的红薯摆上积雪。
“滋滋的细烟飘动起来，红色的火光映在红薯身上。”有人的眸子将这一幕记下。
“俺有事先回去，再会了，萧。”竹一纷拿起斧头，黑色投影攀上木门。
“嗯，到外面来记得加件衣服。“老人轻声迎合。
”行。“竹一纷似乎有什么急事，和楚烟说了声再见就拉开门，一下子灌进来鲜活的风和氧气。
月亮悄悄从楚烟心里升起。
袖口一抹，红薯躺在楚烟的手心，”一纷伯伯，一纷伯伯......“
门前的柴火堆得很整齐，几处大而深的脚印留在雪里。风从远远的杨树那边刮过来，雪掩住树枝，树干和竹一纷的身影一前一后，一静一动，在渐渐凉却的红薯和愈下愈深的白雪里交错而过。
”一纷伯伯，一纷伯伯......“楚烟的呼喊停在离她几米远的风里。老人站在门口，只露出眼睛。
半个时辰不到，雪地里抽出两只脚，在门前的石阶上踢踢踏踏。
竹一纷收拾好进家门，撞见了慌慌张张的竹悲拿着火钳。
”干嘛呢臭小子！“竹悲立马抿嘴，低眉顺眼地站住了。
”找东西呢老家伙！“
竹一纷抬头哼哧一声，”又是你啊。”目及之处，有人从窗户探出身。一双白净的手支扶着窗沿，好似夏季开在窗边的莲花瓣。
“爹，姨娘说，我们的院子里有黄鼠狼。”话音刚落，淅淅沥沥小雨如窗台的琴手一般，弹奏起连绵温柔的音符。窗边的莲花瓣也被女人收回，捂住唇。
连一向不苟言笑的竹一纷也笑的开朗起来，竹悲挠挠头，站着听候父亲发落。
“去，找你四伯。”
铺着榆木板的房间里，女人站起来，光着左脚和右脚，走到竹一纷面前。一件厚厚的夹袄盖上竹一纷的后背，女人眨三下眼“以后，咱们不要穿这么少出去。”说罢眼睛微斜，“听到了吗？”
竹一纷嘿嘿笑了半响，茶从嘴里漏了出来都没敢擦。
床席上靠卧，青翠杯微烫，柏木桌不斜，故人只顾茶。
至于竹悲，则同家里的长辈走上了竹一纷来时的路。追随一条由黄布袋压出来的雪印，向前你就能看见：一位头戴雄金八宝帽，身着遒劲七丝衣的中年男人，和灰黑帽黑灰袄滚作一团在身上的竹悲。
黄布袋在中年男人手中，竹悲则怀抱着一提贴着福字的纸包物件。“四伯，我们，要走多久啊？”
中年男人听见了没作声，只是把布袋提起来，一发力将其扬起，“呼”，转眼间上了右肩。
“走！”男人激昂一声令下，夺过竹悲手中的物件，迈着大步豪迈地前行。
“哎哟，我还以为会把布袋放我肩上呢。”竹悲边前后摆双手跟上，边自己嘟囔。
一路雪白晶莹，恢弘寂静的天地。
待到两人走到杨树前时，一座开口向西的小院已经露出自己模糊面容。“走两步，马上就到了。”中年男人放下布袋，示意竹悲先走。
“楚烟!楚烟！你在家吗？”竹悲冲进小院高呼，踩断了院里稀落的树枝，惊起几只缩在屋檐里的麻雀。当最后一个字喊出后扶着柴火堆喘气。
几个大喘气后，应声出来的人是裹着毯子只露出眼睛的老人。
老人的眼睛像一口幽深不见底的井，黑色的光从井里缓缓探出，仿佛一双紧紧抓住空气的手。“何事啊？小先生。”疲倦苍老的声音隔着棉布像用石头摩擦水缸发出的动静。
“我们来送东西。”四伯跟上来在一旁说到。
“啊，”萧杯先应了一声四伯，又回过头看着竹悲说：“睡了半个时辰了，等我去喊醒啊。”说完转身。
竹悲拉住老人的衣，“萧奶奶，不了不了，还是不了。”
“她也想见你呢，这孩子。”萧杯拉下衣袄，露出自己的笑脸。
竹悲也笑着回答：“想见我我会再来的。”
雪不知停了多久，一只被惊起的麻雀停在屋顶，熟练地清理着翅膀。
萧杯坐在椅子上弯腰打开布袋，楚烟则卧在床上吃着第二个纸袋里的红糖蒸糕。
布袋子里装的是黑黝黝的物件，火红的蜡烛在桌子上闪着光，右靠着桌子，萧杯目光越过蜡烛，看着坑里潮湿的柴火冒着时白时青的烟。
子送碳暖夜翁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