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天在上,我图巴木就是死了,也不会放过你们!都说那大清皇帝英明神武,可他怎么会选这样的人做额驸?“
“若再敢胡说,即刻将你烧死!跟你那情人去地府里做一对鸳鸯。“
一时间,鞭笞声、咒骂声,惨叫声,喝斥声不绝于耳。如泣血长刀划破了草原上宁静的苍穹。
安北在这片噪杂声中蓦然惊醒。
抬眼就看到上方画满回字纹的穹庐圆顶。
他发现自己横躺在一张羊皮褥子上,手里兀自握着鹿皮酒囊,里面嘀嗒着的酒水将袍子浸湿了一大片。
安北心下一凛,登时自浑浑噩噩中惊坐起身。
自己向来不曾贪杯,此刻却为何会醉倒在这座帐房里?
记忆还停留在呼和浩特的公主府中。他先是看到画像中和自己长得形同一人的蒙古额驸。接着,苏小可那丫头就将自己强拽进了壁画中的暗门。
难道,这就是公主府壁画中的喀尔喀草原?
他将剑眉微微蹙起,浓密的睫毛在那张刀凿斧刻般清俊的脸上垂下两道暗影。
思忖着拉开帐帘,只见一片广袤辽阔的草场豁然呈现在眼前。雪白的羊群和帐房交织在翠色欲流的背景上,彩色的旌旗在风中猎猎招展。竟然与壁画中的景色一模一样!
“敦多布多尔济!你这畜生!迟早会遭报应!“
安北这才注意到大帐前的木架上正绑着一个满眼怒火的壮硕男子。而他恶毒诅咒的人,似乎正是自己!
“王爷,这图巴木当真找死!他竟敢在您酒醉时候伺机刺杀。奴才着人绑了,好好地伺候了一顿鞭子,正等着您亲自发落。”
安北本来沉稳的目光中,突然露出几许王者威严。
几句话的功夫,他已将自己的身份和当下的环境了如指掌。更确信此刻的安教授,已然穿越成了康熙皇帝亲封的多罗郡王——敦多布多尔济。
“图巴木,你为何要杀我?”
“你这丧尽天良的畜生!你将我的未婚妻强掳进大帐肆意侮辱,我不杀你,便是天理难容!”
图巴木愤怒的脸上,陡然现出一抹悲戚之色,幽幽道:“我和玉娃早已在敖包前盟誓,生生世世永不分开。她若死了,我也不能活。”
“他说的玉娃在哪?”敦多布厉色看向身旁一脸谄媚的仆从。
仆从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王爷,您醉倒了,还没来得及宠幸那丫头。这会儿人在后面的毡房里关着呢。”
“去把她放了!“敦多布一脸嫌恶地喝斥道。
仆从见他面色凝重,不敢有些许怠慢。急忙差人将毡房中一个满面泪痕的姑娘放归到爱人身边。
敦多布抽出腰间银皮锤揲纹饰的马头刀,一刀斩断了捆绑着图巴木的绳索。
“你骂得没错,本王差点酒后失德!待你二人成婚之日,本王自会送上一份贺礼赔罪。”
说罢,向着两位平民俯首深深一躬。随后便拂袖走回大帐。
留下身后一众仆从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个眠花问柳、暴戾成性的跋扈王爷怎么今天突然仁慈起来,活脱脱变了个人一样。
这时,一个满头银丝的华服女子在侍女的簇拥下颤巍巍向敦多布的大帐走来。头上高耸的黄金七宝固姑冠流光璀璨,昭示着至高无上的权利与威严。
帐外众人跪倒一片,皆道给汗后请安。
那老妇人踱进大帐,笑盈盈地慈声道:“我这孙儿,怕不是又喝多了酒吗?”
敦多布听她叫自己孙儿,便知道这是土谢图汗王察珲的正妻。父亲早逝,敦多布自幼是由祖父、祖母教养长大的。
安北从小也是在奶奶身边长大,此时见到这位慈蔼的老妇人,心头蓦然拂过一丝温暖的亲近。便笑着用蒙语叫了声:“额么格额吉(蒙语奶奶)。孙儿顽劣,让您操心了。”
“你额布格阿布(蒙语爷爷)病得糊涂,有些话,我得替他同你说说。”老汗后笑意慈蔼,拍了拍身侧的裘皮高凳,示意敦多布坐下。
“孙儿啊,你娶了大清国的公主,这是你的喜事,也是咱们土谢图部的荣光。切不可再胡作妄为,因小失大啊。”
敦多布郑重点头。
思度道:幸好穿越得及时,阻止了一场悲剧。敦多布这般跋扈骄纵,恣意妄为,公主嫁给这样的人,恐怕也不得善终。原本自己极力批判苏小可《清代联姻制度下的女性悲剧》的论文观点,现在竟觉得她似乎有些道理。
“汗王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要统一喀尔喀三部,成为成吉思汗一样的草原之主。如今,这个重任要落在孙儿的肩上了。”汗后微微正色,目光的期许中分明带了几分顾虑。接着又道:
“趁着汗王病重,心怀鬼胎的人便开始蠢蠢欲动了。”她说着,从侍女捧着的锦匣内取出一根银针来。
那针细若鬓发,却闪耀着一种诡异森冷的寒光。
“你酒醉时,有人利用那图巴木制造混乱,伺机用染了剧毒的银针刺进你的耳朵,神不知鬼不觉将你杀死。塞木儿拿下了刺客。只可惜没问出背后的主谋。我猜想,定是你那叔叔阿海还惦记着汗位呢。”
额尔济德尼阿海,是老汗王与一平民女子所生的庶子。因为不被汗王待见,自小跟随母亲流落在外。虽是叔叔,敦多布却比阿海还要年长几岁。
听说他用如此阴损狠辣的手段对付自己,敦多布心中不禁升起森森寒意。但面上依然沉稳如常,说道:
“额么格额吉放心,孙儿一定牢记汗王嘱托,稳定喀尔喀局势,顺利迎娶公主。孙儿自会多加小心护着自己,您不必担心。”
“今天的事情给我提了个醒,我把塞木儿留给你,这丫头一身本事,比精壮的男人也要强上百倍。以后她就做你的侍女,也可近身护着你的安危。”
这时,一个身着嫣红紧身骑装的年轻女子自汗后身旁走出,对着敦多布躬身行礼。俏丽如桃李初绽的面庞间流淌着一抹英武之姿。
敦多布看着眼前的少女,不禁想起苏小可的名字。那丫头也是这般飒爽,一腔热血,满身桀骜,又是那样刁蛮任性的脾气,她在这险象环生的处境里,如何能够自保?
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她,虽然她实在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学生,但自己毕竟还是她的老师。在这个世界里,怕是没人能比自己更护着她了。
哪怕是,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全部都是拜她所赐!
“额么格额吉,汗王可曾与您说过十二枚大汗金印?”
敦多布问得漫不经心,却迫切希望得到肯定的回答。
这是他在学术研究中一直追寻的谜题。
这十二枚大汗金印似如潜伏在历史上的一抹魅影,昭然若揭之时,却忽然飘渺得无影无踪。传说这金印与成吉思汗大墓有关,此刻,他忽然感觉因祸得福,这个尘封已久的千古之谜与自己离得那样近,仿佛息息相关又触手可及。
“孙儿说的可是大汗兽首金印?汗王身边就有一枚。草原上传言,得到十二枚金印,便可成为天下霸主,万世君王。据我所知,归顺大清的林丹汗、谋反叛乱的噶尔丹都曾持有金印,后来便不知去向了。怎么,孙儿也想找寻其他金印的下落?“汗后面有疑色,关切问道。
“孙儿力有不逮,只想保管好我族的金印,不被他人夺去。“
几天以后,敦多布带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从草原出发,去迎娶那历史上叱咤风云、万民称颂的固伦恪靖公主。
临行前汗后的叮嘱犹在耳畔:“孙儿,永远记得,你是大清国的驸马,却不是皇帝的奴仆。我们喀尔喀虽然归顺,却并未屈服,此一去,切不可丢了咱们蒙古草原的脸面。”
敦多布心中怅惘。他无意王权,更不想改写历史。他只想解开心中谜团,带着苏小可尽快离开这个本来不属于他们的世界。
可是,那个口口声声说着“弟子不必不如师“的嚣张学生,她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