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秀雪本来是想摆一摆长辈的架子,并没有恶化关系的打算。
可这会儿,两人已经这样剑弩拔张了,想缓和下来也只有她率先示弱。
然,封秀雪到底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儿,心里憋着气,脸上瞬间展开了笑脸,变脸程度堪比戏剧。
“姑姑说这些,并非是指责你的意思。你来我们封家不久,也应该知道我们这儿的规矩多。你初来乍到不熟悉规矩没关系,但日头久了,还这样的话,关乎到你们大房的名声。作为姑姑,我不过是想善意的提醒一番,并无恶意。”
“你这都不是指责,那什么才是指责?”贺锦兮可不给她打马虎眼的机会,而是揪着不放,“难不成你们封家的善意,都是以恶意的方式说出来的?”
封秀雪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这个乡野丫头牙尖嘴利的很,而且每一句话都能说到重点和要害。
关键是,你还没办法反驳。
也难怪二房和四房被她激得口不择言。
封秀雪难得地认怂:“是姑姑说话的方式欠妥当,还望侄媳妇莫要和我一般计较。”
“希望这种欠妥当的说话方式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被晚辈这般“教育”,封秀雪捏紧了拳头,复又松开:“今日请你来,是想和你说说那些铺子的事儿。”
“哦?”
“你没做过生意,不知道这生意里面总会有些糊涂账,这些账又不能拿到明面上来,为此有时候会做些……假。”
封秀雪的话还没说完,贺锦兮便打断道:“既是糊涂账,怎么能一直糊涂下去呢?应该算清楚才是。”
“能拿到明面上说的,那都不是糊涂账。”封秀雪道,“这些达官贵人都得打点,这些能写上去吗?这不是被人抓把柄吗?”
封秀雪这话也不是全是假的。
经营店铺并不容易,今天官府来收税,明天捕头来视察治安。想要稳妥的活下去,免不了打点,这些都是真金白银的出去,又不能做账,而有些掌柜会将这些灰色支出平摊到成本里面。
贺锦兮:“……”先前她在海叔面前抱怨用封常棣的蜜膏还得给钱,直言他们封家人个个都钻钱眼。之后,海叔就告诉她做生意时的弯弯绕绕。
所以,她推断封秀雪这话有可信度,但也不是全部。
这些人作假是真,但封秀雪想以这个明目,让她停止追究。
其意思很明显,之前的账目一笔勾销,不再纠缠。
往后店铺归她,就由她来处理。
这是一种强势的谈判,同时也是一种示弱。
贺锦兮思索着,继续追究下去,他们可能会狗急跳墙,到时候她这边接了烂摊子,也没啥好处。
经过一番权衡利弊后,贺锦兮觉得自个没做过生意,拿主意还得靠专业人士。
封常棣,算了吧!
治病他在行,花钱他也在行。
赚钱,整个封家都知道他不在行。
要是在行,司命部的店铺,也不会被这些人顺走了。
看来唯一合适的人选,就是商芸音了。
“秀雪姑姑的意思是想让我将之前的账目一笔勾销,是吗?”
“如此甚好。”
“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知道你会言而有信呢?”
“立字为据。”
“我还要人证!”贺锦兮提议道,“不如就找大嫂做个见证。”
贺锦兮和商芸音虽然关系和睦,却未到至交的地步,正好以此事为契机,加深一下关系。
听到贺锦兮提议的封秀雪:“……”
事已至此,容不得她拒绝。
半晌,她认命般地妥协:“甚好。”
商芸音来的时候,看到了此生不曾见到的一张脸。
这张脸不再清冷而骄傲,而是斗败后的颓然与不甘。
自打她进封家以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封秀雪这般模样。
了解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商芸音道:“多谢弟妹和姑姑信任我,那我就来做个见证吧。不过姑姑……以前的账是可以一笔勾销,但日后怎么经营,如何经营,怎么用人,用谁的人,是不是也应该写清楚呢?糊涂账太多了,总得有些清楚的账,不是吗?”
说白了,商芸音的提议,其实就是掌握这些店铺日后的主导权。
她在提醒贺锦兮,要将之前的人清理出去,再换上自己的人。
否则,这些店铺也只是名义上属于他们夫妻,实际掌控权还在其他人手里。
商芸音只是点到即止,但贺锦兮机灵聪慧,一点就通。
在这个问题上,她也毫不含糊,规矩和规则写的清清楚楚。
待封秀雪签字画押后,整个人的脸色比先前更难看了。
贺锦兮和商芸音走后,封秀雪面上再也绷不住,她咬牙切齿地将桌子上的茶杯扫掉:“可恶!”
李闲庭默不作声地上前握住了封秀雪的手。
封秀雪拂开,一脸的戾气:“让齐玉棘来见我!”
听到“齐玉棘”的名字,李闲庭毫无波澜的脸上掀起了一丝涟漪。
他略显迟疑地踱步,嘴唇翕张刚想说什么,却听她高喝道:“就是现在!还不快点!”
李闲庭没再多说,领命而去。
*
出了封秀雪的院子,贺锦兮转头朝商芸音深深鞠了个躬:“多谢大嫂相助。”
商芸音温和笑道:“常景和常棣是一母同胞,手足至亲,相互照应是应该的。”
“哪里是相互照应,封……我夫君沉迷研究药方,司命部的行业不都得由大嫂操持么!”贺锦兮诚恳地说道,“应该是司命欠你们的才对。”
“你和常棣一直帮着教导裕山,特别是这些时日尤有长进,孩子有出息,便是对我们最大的恩惠。”
“学向勤中得,萤窗万卷书,这一切还得是裕山自个儿努力有长进。”
商芸音再次笑了起来:“弟妹这般客气,是不是想把铺子继续交给我打理?从前尚且好说,如今有了你,我可是想要偷偷懒的。”
贺锦兮听出话里的打趣,不由放松了精神,诚恳说道:“大嫂也知道,锦兮只是个蠢笨的乡野村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
话未说完,却被商芸音轻轻握住了手,她收起了笑意:“别听旁人胡说。”
闻言,贺锦兮微微愣住。
商芸音肃然道:“你只是没学过,并不是蠢笨。锦兮,你是我见过的女子中最为聪明爽利的女子,常棣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
“是他的福气,而不是我的福气?”贺锦兮不可置信地问。
在封家这段时日,她听到最多的话,便是她这个乡野村姑高攀封家司命,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旁人对她客气,也不过是看在封常棣的面上。
贺锦兮生性豁达,对此自然不在意,但是从商芸音口中听到不一样的说辞,依旧令她震惊不已。
“常棣从前像是压在冰川里的寒冰,从前我总担心他会就此封闭一生,是你的出现改变了她。常景总说,得了机会,一定要亲自感谢你,我这个做妻子的,今日便代劳了。”商芸音温柔地握住她的手说道,“锦兮,那些说你粗鄙的,才是粗鄙之人,你不必理会。”
这一刻,贺锦兮心中一阵感动:“那大嫂,往后我不懂的地方,你可不许笑话我?”
“不懂的尽管来问,都是骨肉至亲,不必客气。”
封常棣不喜打理铺子,这些店铺自然而然交由贺锦兮代为打理。但贺锦兮对这些事务一窍不通,私底下还得是商芸音做主。
商芸音本来就繁忙,接手了店铺后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但,就算如此,她也将封家事务和店铺安排的井井有条。
这般聪明能干的女人,自然令人敬佩。经过多日相处,贺锦兮发现商芸音确实了得,无论是小事还是大事,总会得到一番见解。
只是,贺锦兮总觉得最近有人在跟踪她,这双眼睛似乎无所不在,她想将对方揪出来,但转念想着,难不成又是封常棣派人对他盯梢?
他还是不相信自个?
贺锦兮决定去找封常棣旁敲侧击一番,看是不是他的意思。结果,封常棣没找到,整个封家上下都在找人。
贺锦兮一问香儿才知,这些人都在找失踪了的封裕山,说是他离家出走已有半天。
唉,这小孩真是不经夸,前头才跟商芸音说他懂事了,后头就闹失踪。
再仔细想想,小毛头封裕山会离家出走这件事,贺锦兮并不是很意外。
想想封常棣的那令人窒息的学习要求,再想想他每天的学习量。别说是裕山了,换做是她,也会招架不住。
不过贺锦兮理解裕山是一码事,但他这离家出走的毛病是绝对不能纵容的。
否则以后,只要他遇到不顺心的事儿,就拿着它来威胁。
那这孩子,就再也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约束了。
于是,贺锦兮仔细地询问了封家的仆人和小厮。
奇怪的是,封家几个看大门的下人都没有见到小毛头出门,护院们也没有见到翻墙的痕迹,可小毛头切切实实消失了!
而且是不留痕迹的消失!
“二少奶奶,你说会不会是有内鬼?”香儿一脸担忧,“封家家大业大,多少都有些死对头,说不定是仇家和内鬼里应外合,将人掳走了。”
贺锦兮下意识地问道:“哦?那你们觉得哪个仇家最可疑?”
“封家世代行医,与人为善,若说有仇的话,就只有南阳侯府的大公子商祈舟。”芍药想了想,又摇头,“可是商公子他平素也就是说话难听,倒是经常被司命大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贺锦兮平时爱看话本,而香儿话里有话,她自然也就嗅到了故事。
既是故事,那她便要读上一读。更何况还是她要接近的南阳侯府。
贺锦兮兴致勃勃地问:“世仇,是什么世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