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年底，公司通知大家去贵阳泉林电机厂开年会。
这一天，公司里只有王建志、老厂长和尚行毅三人，他们说起开年会的事情。
“咳，”老厂长用一口地道的北京腔儿说，“早该回去了。尤其像小尚，其实应该先去厂里呆两三个月，把厂里的产品、加工过程、各个科室都熟悉熟悉，出去和客户在一起才有的讲啊，要不然说什么都太单薄。我以前跟李明宝提过一次这个事情，他居然说不用，跟客户聊着聊着自然就熟了。”
“我也这么觉得。”一直对着电脑操作的王建志听到这里，抬起头说，“可他们这些人虚的很，认为没用，认为出去会忽悠人就行了，呵呵。”
老厂长又“咳”了一声。
尚行毅的确很期待去贵阳。他长这么大，一直呆在北方，还从未跨过秦岭淮河这条中国的南北分界线。这次去贵阳一来可以看看南方山水，二来也可以看看泉林厂的实际情况。不过有点缺憾就是同行的人里面没有同龄人。“不对，”他突然反应过来，“楼上到是有一位，这次出去可以找机会接触一下。”
原来，两月前公司来了一位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叫李双，听说是李明宝的侄女，每天跟着谢女士做一些事情。尚行毅心想公司就这么几个人，谢女士能有多少人事工作，想必李双一天也清闲的很。他每次去楼上的时候，总听到李双在叽叽喳喳说话，看起来挺活泼，长得也不难看，只是他还从来没有和人家开口说过话。
这天中午，一行人从首都机场出发，三个小时后抵达了贵阳龙洞堡机场。出了飞机舱门，似乎离头顶不远就飘浮着阴沉沉的云层，虽然没下雨，但能感觉到空气中饱含着水汽。在泉林厂的小巴车上，尚行毅看见路边的小山是墨绿色的，明显比北方的绿色要深一些，山上的草木从下往上渐渐隐没在了水雾之中。
小巴车先把大家送到一家富丽堂皇的酒店，这酒店和电视上的高档酒店一模一样，远非尚行毅平时出差住的小宾馆可比。
泉林厂的工作人员给在贵阳没住处的人定了房间，大家办理过入住手续便去房间放置行李。王建志、老厂长、吴祥高和李磊在贵阳要么有家，要么有宿舍，晚上还要回自己住处，他们就在大厅等其他人一会一块出去聚餐。
武汉、上海销售部门的同事前前后后也都到了酒店。尚行毅和上海销售部的小伙子廖文健住一个标准间。廖文健很是自来熟，见了尚行毅又是握手又是留手机号码，还聊起彼此的业务情况，原来大家的情况大同小异。
半小时后大家一同乘车去了一处山庄，众人走进一个古色古香的大包间，中间是四张圆桌，墙边摆着两套沙发，墙上挂着几幅字画。
陆续有泉林厂的人走进包间，孟达和几个人最后走进来，坐到各张桌子的空位上，服务员马上开始上菜。孟达刚好和尚行毅坐同一张桌子，他端着酒杯站起来讲了几句祝酒词，接着大家共同举杯，然后开始吃菜。桌上的酒是赖茅，尚行毅听王建志讲过，这酒产自茅台镇，和茅台酒同根同源。桌上的菜和平时吃的大不一样，极具地方特色，比如有一碟虫蛹就是一道菜，又比如有一碟菜虽然是植物，却带着鱼腥味，吃起来只让人百感交集。
很快有人开始来来回回地敬酒，房间里马上变得热闹起来。李明宝坐在另一张桌子上，尚行毅看见不时有人端着酒杯去敬他。没一会，李明宝就躺在了墙边的沙发上，他一只手扶着额头，双眼紧闭，这样也就没人再向他敬酒。尚行毅心想，李总的酒量怎么才这么点呢？
饭桌上有人讲起孟达开拓北京市场的往事，说当年在某个饭局上，有人说只要孟厂长一口气喝一瓶酒，这笔电机单子就给泉林厂，孟厂长二话没说当场直接干了一瓶，结果当天晚上就因为胃出血住院了，但是那笔单子也拿回了厂里，泉林厂就这样慢慢地打开了北京市场，可是饭局一多孟厂长的胃受不了了，后来做过一次胃切除手术，他的胃现在只剩下一小部分。尚行毅只觉得孟厂长真是不简单，怪不得能从销售口当上厂长。
大家边喝边说，又有人讲起王建志的往事，说有次大家一起吃火锅喝酒，王建志碰过酒杯后，偷偷把酒倒进了自己的调料碗，结果让孟厂长看见了，孟厂长当即让王建志把酒喝掉，王建志没办法，只好端起调料碗，就着里面的麻将、辣油一口气喝了下去。说完后王建志尴尬地笑着，整个桌子上洋溢着欢快的气氛，唯独孟达面无表情。
酒过三巡，李明宝和几个人有别的活动安排，兴致勃勃地提前离席了，这时看着李明宝很是清醒，一点没有喝多的样子。孟达则留下来一直到最后。
聚餐结束，住酒店的人坐小巴车返回酒店。大家在酒店门口下了车，武汉和上海销售部的人先进了酒店，只剩下北京的尚行毅、谢女士、李双、财务肖小青、出纳王洁五个人在酒店门口。谢女士突然兴奋地嚷嚷道：“哎，天黑了我们女的也不敢出去乱走，这酒店看起来气派着呢，下午我看他们花园不错，不如大家去花园里再逛逛。小尚也跟我们去走走，给我们当保镖。”
肖小青和王洁附和道：“现在也早，晚上吃了不少，走走路活动活动也好。”
尚行毅并没有喝多少酒，脑袋还很清醒，应了一声“走走挺好”，便跟在她们后面朝花园走去。
说是花园，其实就是酒店的景观区。里面布置着各种各样精心修剪的花草、灌木和乔木，弯弯曲曲的石子路边立着路灯，在潮湿的空气中发出幽幽的光线，花草树叶上凝结的颗颗露水，成了一粒粒时隐时现的光点。
他们在石子路上转了几个弯，谢女士等三位大姐在前面渐渐拉开了一段距离，李双和尚行毅俩人在后面一左一右静悄悄地走着。
尚行毅决定主动打破这尴尬的宁静，他终于想到一句开场白，开口说道：“这花园看着还不错。”
“是不错。”李双说。
“这里的空气潮湿多了，跟北京很不一样。”
“嗯。”
尚行毅接下来不知道再说什么，只觉得气氛更尴尬了。
前面三人向右拐了个弯，尚行毅不由地伸出左手放在李双肩膀上，往右边拨了一下，俩人也一起向右拐了弯。李双低下头只顾走路，尚行毅赶紧放下胳膊，脱口又问了句：“你家几个孩子？”
李双低着头说：“两个。”
尚行毅又问：“另一个是弟弟还是妹妹？”
李双把头偏向另一侧，说：“我有个弟弟。”
尚行毅心想：“她扭过头该不会是在偷笑我的问题很奇怪？不过也是，我怎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听起来像是在调查户口。我今天肯定喝多了，又是搭人家肩膀又是问傻话。”他不知道再说什么，只想跟着前面几人早点回去。
又走了一会，前面的谢女士又喊起来：“哎，小李小尚，外面有点凉了，咱们回吧。”
尚行毅和李双快步跟上她们，大家一块回了酒店。
尚行毅开门走进房间闻到一股酒气，廖文健正在打呼，他今天敬酒喝了不少，满脸通红地仰面躺在床上。
尚行毅洗漱一番后躺在了床上，他心想：“我好像是该找个女朋友了，这个李双看着还不错，不知道她对我有意思没。就是她的工作一般，可是我在这家公司干的也不是什么好工作啊。后面两天可以再找机会和她接触一下，不过这次出差有这么多同事，我可要注意收敛点，免得别人风言风语说闲话……”尚行毅胡思乱想一通后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大家在泉林厂会议室开年会，参会的大都是昨天聚餐时的面孔。尚行毅和廖文健坐在一块，他看见李双和其他三位大姐坐在会议室的另一头，离自己还挺远。领导讲过话，各个部门负责人开始汇报工作。下午三点钟，年会结束。散会后，王建志安排李磊带着尚行毅熟悉厂里的情况。俩人先后去了电机研发室、电源研发室和遥测研发室，然后下楼去机械加工车间、电机生产车间和线路板生产车间走马观花转了一圈。
第三天清晨，小巴车带着外地的七八个人去贵阳周边游玩。出了市区，道路两旁一块块的水田错落有致，远处青山叠嶂，峰峦起伏，天空飘着连绵的云彩，犹如一幅惟妙惟肖的写意风景画。尚行毅三天来的所见，正应了贵州“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的说法。
他们先到了安顺的黄果树大瀑布。西游记剧组在这里取过景，尚行毅从小便期待有一天能够身临其境，今天总算如愿以偿。之后大家又去了天星桥景区，请了一位身穿苗服的导游妹妹做讲解，这里有一线天、小石林、天星湖、天星洞等景点，让尚行毅印象深刻的要数天星洞里五光十色的奇峰异石，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真实的喀斯特地貌溶洞。
大家在景区门口合影之后，尚行毅兴致不减，他主动同极具民族特色的导游妹妹合影留念，还大方的把手搭在导游妹妹的肩膀上。廖文健一看他这动作，马上在旁边大声起哄，其他同事跟着在笑，唯独李双扭过了头。
司机师傅带着大家去附近的小饭馆吃野味——眼镜蛇炖鸡。尚行毅饶有兴趣地跑后厨去看厨师如何烹制。一盆佳肴端上桌，芳香四溢，大家纷纷品尝，尚行毅觉得肉质鲜嫩，不禁点头赞叹，尝了口汤更觉得味道鲜美，便对其他几人说：“这个汤味道不错，大家快尝一尝。”有几人拿起汤勺舀到碗里尝了下，也赞叹味道不错。尚行毅看了看李双，见她只顾低头吃肉，直到最后也没喝一口汤。
尚行毅这天一直想找个机会跟李双说话，但是不管在景区里面还是景区外面，她总和那几位大姐在一起，他顾忌闲言碎语，总是不好意思上前与她攀谈。一天下来，竟然没碰到一次和她独处的机会，没和她说过一句话。他心想，看来前天晚上敢搭她肩膀多半是因为“酒壮怂人胆”。
回到酒店天色已晚，明天还要乘飞机回北京，大家奔波一天都挺累，直接回各自房间休息。
第四天到了星期五，回北京的只有尚行毅和四位女士，李明宝开完年会那天就回了北京，王建志几人好不容易回一次贵阳，自然要多呆几天，他们准备星期天回北京。
上飞机后，尚行毅和李双俩人的座位竟然在一块。尚行毅这下乐了：“也不知道是谁选的座位，真得谢谢她，这下可有机会和她聊一聊了。”可是李双刚坐下来就皱着眉头闭上了眼，直到飞机平稳飞行，也不见她睁开眼，尚行毅悄悄问她：“你是不是晕机了？”李双紧闭着双眼“嗯”了一声，把头扭向了另一侧。直到飞机在首都机场落地，她才睁开眼，只是面部表情依旧凝重，尚行毅见状没敢再开口找她说话。
大家乘机场大巴回市里，其他三人中途陆续下车，只有尚行毅和李双要坐到终点，不过俩人还是一路无话。大巴到站后，有个男孩站在车门前给下车的人递广告卡片，尚行毅下车时接过一张，那个男孩继续抽出一张递给身后的李双，尚行毅听见李双说了句“不要”，回头看见那男孩满脸堆笑把卡片强塞进了李双上衣口袋，只见李双猛地抽出纸片用力甩在地上，瞪着那男孩骂道：“他妈的！你有病吧！”
尚行毅被这突然的爆发吓了一大跳。
那男孩没理她，继续笑呵呵给后面下车的人递卡片，李双扭头拉着行李箱只顾往前走，边走边恨恨地咬牙说道：“说了不要还要硬塞！”
尚行毅跟在李双后面，见她只顾着走路，便停下来说道：“李双，我去那边坐公交车回去，你怎么走？”
“我去马路对面等车，再见。”李双头也没回，一边说一边自顾自地走了。
尚行毅上了公交车，坐在座位上开始寻思起来，李双今天是怎么了？要不趁着周末发个短信约她出来转转？不过转念想起她今天暴躁的言行，觉得自己可受不了这样的女朋友，就此彻底打消了在贵阳萌发找她做女朋友的念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