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行毅刚入职时送到航天空间技术研究院的电机样机试验成功，终于可以谈价格了。王建志教尚行毅做了一摞报价文件，尚行毅接着联系商务负责人姚征约时间见面谈判，但那人要么说年底事情太多没时间，要么就是打不通他电话，谈价的事情一拖再拖，一直到十二月月底的一天，王建志尚行毅俩人才和姚征坐在了五院的一间会议室里。
报价文件上总价一百二十万，姚征还了七十万，王建志要一百一十万，姚征说八十万，王建志摇摇头，说最低一百万，姚征笑着说就九十万吧，不能再多了，王建志为难地点点头，说好吧。
整个过程只持续了十来分钟，尚行毅在一旁却是心惊肉跳，他第一次见叫价还价是十万十万起跳，更夸张的是这两个人还像在菜市场买菜一样轻松。他心想这个单位的确财大气粗，比哈尔滨那个航天科技有钱多了。
在公司的一天下午，尚行毅收到一条手机短信。短信内容令他激动不已，这是中学同学岳珂发来的，她说自己在北京，问他有没有时间见个面。
中学毕业后的五年来，尚行毅再没见过她。她后来去了西安上大学，再后来又读了研究生，尚行毅只是偶尔过节发条不冷不热的问候短信，可实际上他是多么想见她啊，他马上回短信问她在哪里，他过去找她。
岳珂说她正在外面逛，让他说个地方就行。
他想起翠薇路有家很精致的饭馆，离这一个小时车程，便回短信说了饭馆位置，他一小时后到。
岳珂回复说好的，到时见。
他跑去向王建志请假：“王总，有个同学来北京了，我下午想早走一会。”
“好的，”王建志看了他一眼问道，“是男同学女同学啊？”
“女同学。”
“哦，是女朋友吗？”王建志咧嘴笑着问。
尚行毅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她现在不是我的女朋友。多年前，在那个情窦初开的年龄，她算女朋友吗？不，那都不是恋爱关系，更不算是女朋友。”
正当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时，王建志笑着说：“快去快去。”
到了约定的地方，已是六点多，天色有些暗了下来。尚行毅远远认出了岳珂，她围着一条红色的围巾，穿着米白色的羽绒服，正站在人群中间等着自己。他马上迈开步子向她走去。岳珂也看到了他，脸上现出了欣喜的笑容。一瞬间，仿佛有一束冬日里的阳光照射到了尚行毅，他走过去的时候，周围的人们一个接一个消失了，只有他们两个人留在这个空旷的广场上。
尚行毅上前笑着说道：“好久不见，欢迎来到北京。”
岳珂对着他笑了。
尚行毅心想，她还是当年的容貌，她的笑容依旧是那么灿烂和温暖。他笑着说：“走吧，我们去吃饭。”
俩人走进饭馆，找到座位坐好，尚行毅把菜单递给岳珂，岳珂笑着说：“你点吧，点了什么吃什么。”
他看着菜单点了四个菜、主食和粥，把菜单递给服务员，看着岳珂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来的。”
“来北京干什么？”
“没事来逛一逛。”
饭馆里充斥着客人吃饭说话的声音，尚行毅全神贯注听着她说话，生怕错过一个她嘴里说出来的字。他问：“学校忙不忙？”
“学校基本没什么事情。”岳珂说，“咱俩好像很长时间没见过了。”
“是的，有五年多了，高中毕业后再没见。”
服务员很快端上来一份菜。“唔，这个菜上得好快。”尚行毅招呼道，“开动吧，老同学，不要客气。”
“不会客气的。”岳珂笑着说，她举起筷子尝了一口又问：“你在北京做什么工作呢？”
“跑市场，电机方面。”
“经常出差吗？”
“还行，隔三差五出去一趟。除了北京，还会去山东和黑龙江。”
“去不去西安？”
“西安暂时还没有业务，所以也没有去过。”
“如果去西安的话，记得来了要找我。”
“好的。”尚行毅笑了，他又问，“你是后年研究生毕业吧？”
“是的。”
“毕业了想去哪工作呢？”
“现在还没什么想法。”
“到时候会不会考虑来北京上班？”尚行毅盯着岳珂问。
“到时候再看吧。”岳珂说着低下了头，继续吃东西。
“是啊，两年以后的事现在的确不太好说。”
服务员陆续上齐了菜肴。尚行毅不时看向岳珂，餐桌上方的吊灯射出柔和的光线，洒落在她身上。他觉得空气中的声音开始变得模糊，又渐渐消失了，周围的影像似乎正在扭动，整个时空逐渐变得虚幻，其他一切事物都在黑暗中隐藏不见了，仿佛世界上只剩了对面这个光鲜的人儿。
“这么久不见，你今天看到我什么感觉呀？”对面的人儿开口说话了，她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
尚行毅伸出右手，在空气中缓缓挥了下，就像魔术师伸手在给观众展示奇迹一样，他说：“我觉得今天特别地不真实，一切都变得很虚幻，我觉得现实中的一切，包括声音、光线，都已经开始扭曲，只剩下和我说话的你了。”
岳珂低下头笑了。
过了一会，岳珂问道：“晚上有什么安排？”
他想了想，说道：“要不一会出去走走再看吧。”
岳珂点点头：“好。”
俩人动着筷子，偶尔望望对方，偶尔说说话。
餐桌上的东西吃得差不多了，尚行毅问岳珂道：“吃得怎么样，要不要再加点菜？”
“不用了，吃得很好了。”
“哦，这一份炸春卷还有两个没动。”
“让我来处理吧。”
“怎么处理？吃掉吗？”
“吃是吃不下了，我准备这样处理。”岳珂拿起筷子，微笑着夹起一个春卷，在一头轻轻咬了一小口，放进碟子后，又夹起另一个春卷，也在一头轻轻咬了一小口，然后也放进碟子。她笑着对尚行毅说：“处理完了，这样，他们就不会把这俩小春卷做二次销售啦。”
尚行毅笑着说了声“高”。他买过单，俩人出了饭馆。岳珂带上了口罩，他心想，北京冬天的空气不好，所以戴口罩是很明智的。
他们肩并着肩，在街边五颜六色的灯光里面漫无目地走着。尚行毅觉得他的生活瞬间变得充实了。
就这样无声地走了一会，岳珂开口问他：“你在北京也没谈个对象吗？”
“呵呵，”他笑着说，“我现在这个情况，可以说一穷二白，谁会跟我谈对象呀。”
他想知道岳珂有没有男朋友，但是并没有开口问她。因为他觉得岳珂那么可人，那么聪明，没有男朋友才奇怪呢，可是如果她真的亲口说出她有男朋友，那他就会有点失望甚至还会痛苦，所以倒不如不问这个事情。
他问道：“你来北京住在哪里？”
“跟一个中学同学住一块。”
“哦，那我肯定认识。是谁呀？”他这么问，心里却在想，不知道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就是同学，你不用知道这个。”岳珂望着路边商店里的灯光说。
尚行毅“哦”了一声，便不再多问。
俩人继续一边走一边聊些别的话题。
路边已经见不到什么行人，尚行毅看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他心想，今天的时间过得真是太快了。他站住说道：“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
“已经很晚了，我也没什么事情，不论如何，谢谢你能陪我聊天，更谢谢你能来看我。”他望着岳珂说。
岳珂扭过头看了一眼尚行毅，又低下头。尚行毅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变化，便问道：“岳珂，你怎么了？”
岳珂抬起头望着他。在路灯的光线下，他看见她的眼圈红了，眼里闪烁着点点泪光。
尚行毅一下子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由地往岳珂跟前走了一小步，和她站在一起，伸出双手放到她的背后，轻轻地抱住了她。
岳珂的双手扑在尚行毅的胸膛上，伏在上面开始低声啜泣。她是他内心深爱的姑娘，多少年来，她的影子一直萦绕在他脑海里，此时此刻，埋藏在内心的感情和往事在他心头不住激荡，但那段逝去的经历令他的心隐隐作痛，那是花季雨季的懵懂无知，是爱在最初的花落人悲。他轻轻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道：“好了，不要再哭了。是我不好，对不起。”
她哭泣的声音更大了，哭得很伤心，毫不掩饰地释放着心中的情绪，仿佛要把以前诸多酸涩的委屈全都发泄出来。尚行毅心中愈加难受，却不知从何说起。
四五分钟后，她止住了哭泣。她用手抹了抹眼睛，往后退了一小步，恢复了站姿。她重新带好口罩，轻声而坚决地说：“没事，我没事。”
尚行毅说：“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她轻轻地说。
尚行毅站在路边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岳珂拉开后排车门上车坐好，尚行毅帮她关上车门，随手拉开副驾车门上了车。岳珂告诉了司机目的地。
马路上已经鲜有车辆，出租车在夜色中快速行驶着。俩人一路上没有开口说话。二十多分钟后，岳珂告诉司机：“师傅，前面就到了，停路边就行。”
车缓缓停稳，俩人下了车。
岳珂说：“就到这吧，我就住在这里。”
尚行毅看了一眼路边的宾馆，他知道他该走了，可他还想再和岳珂再呆一会。
“再见，”沉默许久，他终究还是开口说了这两个字，“欢迎你下次再来北京。”
岳珂眼角的泪光又开始闪烁，她勉强露出一丝微笑，轻声说道：“那你保重，我走了。”说完转身走向宾馆。
尚行毅站在原地一动未动，不舍地目送她进了宾馆。今天的他说了很多话，完全不像学生时那样不善表达，但他还是有满腔的话语没有讲出来。
低头看看时间，已经十二点多，他转身拦了辆出租车，上车离开了。
望着车窗外无声的夜景，阵阵的失落感不住地向他袭来。他想，岳珂和朋友来北京，应该是今天没事了过来看看自己，或许她只是想找自己聊聊天，只是这一别又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相见。
怔怔地发了一路呆，下了出租车他才稍微缓过神来。推开住处房门已经是深夜一点多，他迅速洗漱后上了床，可岳珂的影子依然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昏昏沉沉没了意识。
第二天一早，闹钟像往常一样叫醒了他。洗漱完毕出门，在路边等公交车接着挤公交车，他一路上一直有些恍恍惚惚。下了车，他沿着路边朝东面走去，到公司还要步行十来分钟。八九点钟的太阳十分刺眼，迎面射来的光线晃得他睁不开眼睛，他好像还没从昨天的虚幻时空里走出来，难道从昨天下午开始他一直活在一个离奇的梦里面？可脚下硬邦邦的路面明明是真实的，刺眼的阳光明明也是真实的。
突然，身边停下来一辆轿车，“小尚，”有个声音在叫他，“上车。”
扭头一看，老厂长正坐在副驾位置上叫他。他说了声老厂长好，稍微弯下腰，看见开车的是王建志。
这下他才清醒了点，他拉开车后门上了车，说了一声王总早。
王建志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问道：“小尚，早饭吃了没？”
“吃过了，路边早餐店买的。”尚行毅尽量使自己在他们面前显得像往常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