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要求销售员每个月至少和各个客户联系一次,每三个月至少登门拜访一次。
于是尚行毅每月给拜访过的外地客户打电话,客气地问近期有没有电机需求,那边则是客气地说近期没有电机需求。他平日里会跟着王建志拜访客户。
尚行毅偶尔会去唐家岭取送涉密文件,他不会开车,每次去唐家岭都是乘坐出租车,然后报销车票。学车费用两千多,他现在每月房租五百,吃饭五百左右,算上其他日常开销,荷包里便所剩无几,如果再有别的支出,比如请客吃饭的话更是一分不剩,哪来的钱去学开车呢。
尚行毅到是跟老厂长学过开车,是在一段偏远的马路上学的。老厂长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笑呵呵地说,小尚开车像那么回事,不像吴祥高刚开始开车时总趴在方向盘上,也不像王建志刚开始开车时倒车不会看后视镜,只会探头探脑地朝后探身子。
老厂长有一次带尚行毅回家取东西,在路上讲起他的家事。女儿已经成家,在一家医药外企做市场营销,月收入一万多。老伴几年前退休,平时总和街坊邻居搞一些跳舞表演之类的文体活动,优哉游哉。他喜欢人多热闹,周内白天在单位,晚上在驻京办招待所,只有周末回家,现在最大的爱好就是在电脑上玩一款叫红色警戒的游戏,一说到这游戏他就呵呵呵地笑。进了家门,老厂长说女儿女婿就住在他家对门,多年前北京房价还不这么贵的时候,和老伴商量买了门对门的两套房,一套他和老伴住,一套给女儿住。尚行毅对老厂长竖起大拇指,夸他未雨绸缪,规划到位,老厂长听了只是呵呵呵地笑。
很快,两个月又过去了,按照规定尚行毅该出差拜访客户了。王建志安排他去哈尔滨,泉林厂已经把电机发到了航天科技,他可以去看看试验情况,同时也去别的单位转转,看看有没有新业务。
尚行毅出发前一天李明宝下楼来了,他问尚行毅:“小尚,最近要去哈尔滨出差啊?”
“是,李总。”
“这次你去过哈尔滨,再去趟齐齐哈尔。那有个强华厂,是东北最大的军工厂之一。我有个老同学在那当研究所所长,你记下他的电话,姓张。过去了给他打电话,就说是我让你过来看看他。”
尚行毅记下张所长电话。
尚行毅到哈尔滨还住在北苑宾馆。当天晚上,他约了几位同学吃烧烤喝啤酒。除了继续留校读研究生的同学外,还有一位同学叫王华文,他刚从湖南辞职回学校复习考研,他在校时日夜沉迷网络游戏,临近毕业在学校招聘会上找了一家湖南工厂的技术员工作,工作一段时间后,下定决心要通过考研改变命运。几个月前,他干满一年试用期辞职回到哈尔滨,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专心复习,备战年底的研究生考试。
几个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说话间,王华文端起啤酒对尚行毅说:“阿尚,要不辞职回来一起考研吧。”
尚行毅和他碰杯喝了一口,说道:“现在的工作虽然不怎么好,但毕竟是在积累工作经验,先干一年再说吧。”
他不愿再去重温去年考研复习的过程,而是一心想着他的梦想,既然已经踏上这条前进的道路,那就继续坚定地走下去。
第二天早上,在航天科技的徐工办公室,尚行毅问起电机试验情况,徐工说泉林厂前段时间刚发过来一台电机,设备已经装配好,正在室外运转,目前试验情况很好。临行前,尚行毅约他下班一起吃晚饭,徐工说下班得陪孩子做功课,实在没时间,一再表示谢意,尚行毅只得作罢。
从航天科技出来,尚行毅穿过马路站在路边等出租车。这片区域人迹罕至,马路上车辆很少。这时,他注意到航天科技隔壁公司的自动大门打开了,里面缓缓驶出一辆别克轿车,轿车迎面驶来,司机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拿着手机在打电话,尚行毅看着那司机脸熟,很像他的大学导师李超炎。那辆车越来越近,尚行毅终于看清楚了司机的面孔,确认就是李超炎。没想到出差拜访客户会见到李老师,更巧合的是老师的公司就在客户隔壁。
李超炎在尚行毅心中是明星级的人物,三十二岁便当上了电气学院的系主任,是学院历史上最年轻的系主任,后来升至学院副院长,他是教授、博士生导师,专门研究电力电子技术,开办了电力电子技术公司,在业内很有名气,有各种协会、委员会的一堆头衔。尚行毅大三学期期末选导师时,报的第一志愿导师就是李超炎。尚行毅前期成绩很好,得过奖学金,后来成绩有所下滑,但在系里的整体排名还算可以,另外,李超炎身为博导,选他做导师的学生相对较少,竞争不激烈,尚行毅报名后得以顺利通过。不过,李老师实在太忙,他的学生都由另一位老师代为指导。这位老师曾是李超炎的学生,后来留校任教,评上了副教授。尚行毅在学校只见过李老师两次,一次是李老师上课,一次是毕业论文答辩。
上课那次是李老师给研究生授课,他所有的学生都被叫去旁听。尚行毅对那堂课最深的印象不是专业知识,而是李老师提醒大家在学习专业知识之余还要拓宽自己的视野,培养各方面的能力。李老师说要多读书,比如多读理财、管理学方面的书,给大家推荐了《穷爸爸和富爸爸》和成功学方面的书。李老师还提到他曾与一个学生交谈,发现这个学生在管理方面很有想法,像这种情况的话就可以有意识地培养锻炼管理能力,以后朝管理方向发展。
毕业论文答辩那次,李老师在答辩坐席呆了十分钟,起身接了个电话,回来后和其他老师打了个招呼就匆匆离开了答辩现场。
尚行毅后来没有像李老师那样有很深的专业造诣,他读了《穷爸爸和富爸爸》,书里面讲了资产和负债的观点,还建议个人从销售工作干起。他没有资本去买负债,也没有资本去买资产,到是干起了销售工作,只是不知道将来会干出什么名堂来。
尚行毅站在路边望着那辆渐渐远去的轿车,回忆起以前无忧无虑但又充满幻想的校园日子,再看看眼下为了拜访客户马不停蹄地奔波,不禁百感交集。
一辆出租车的喇叭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尚行毅挥了挥手,然后上车去了黑龙江飞机公司研究所。
高主任招呼尚行毅坐下来喝茶,他惋惜地说泉林厂的襟翼结构设计方案基本照搬了原图纸,没做什么优化,但另一个厂家进行了合理地改进,已经在生产样机了。尚行毅心想,那这笔业务就是没戏了。他说他再了解下厂里的情况,又讲了两句客套话便告辞了。
尚行毅在路边饭馆吃过午饭,拨通了黑龙江北安发动机公司吴师兄的电话,吴师兄说他在外地出差做试验,尚行毅心想那也不必为难师兄,客气了两句挂了电话。他接着联系了黑龙江第一机械制造公司郭主任,郭主任说目前没有电机需求,他一会要开会还比较忙,有需求了会主动联系,尚行毅便客客气气说了再见。
哈尔滨的客户都联系过了,他拨通了强华厂张所长的电话:“喂,是张所长吗?哦,我是北京泉林远通公司的。我们领导是李明宝,是您大学同学,他让我这次出差过来看看您。”
“李明宝啊,”电话那头说,“他现在干什么呢?”
“微型电机。”
“他不是在做软件吗?”
“哦,软件还在做呢,还是以前那个北京远通技术公司,他又成立了个新公司,叫北京泉林远通公司。”
“这样啊,你现在在哪里?”
“我现在在哈尔滨,下午到齐齐哈尔。您要是方便的话,我明天早上过来跟您联系。”
“好,来吧,到了我们单位打我电话。”
尚行毅回市里退了宾馆房间,在附近的火车售票点买了下午去齐齐哈尔的火车票。
下午的火车是一列红色双层火车,这是尚行毅第一次乘坐双层火车。火车出发没多久就通过一座钢铁大桥跨越了一条宽广的大河,这是尚行毅第一次见到松花江。一个多小时后,铁道边陆续出现了一台台抽油机,它们不停地一上一下做着往复运动,这是到石油城市大庆了。又过了一个多小时,便到了齐齐哈尔。
夜色已经暗了下来,他认为离火车站远点会比较安全,于是挎着电脑包走了二十多分钟,在路边吃了一碗拉面,然后在附近一家旅店办了住宿登记,躺在床上看了会电视便睡了。
第三天早上退了房间,吃过早饭他就去了强华厂。张所长十分和蔼,戴着眼镜,头发花白,他招呼尚行毅坐下来,又倒上一杯茶水。他看过尚行毅的名片,问李明宝怎么开始做电机了,尚行毅便说李明宝和航天泉林电机厂成立了北京泉林远通公司,主要做军品电机业务,他现在是新公司的总经理,张所长又问李明宝不干软件了吗?尚行毅说软件公司还在,叫北京远通技术公司,李明宝还是老板。张所长点了点头。
尚行毅打开电脑,用PPT向张所长介绍了公司和电机产品,介绍结束后问张所长有没有微型电机的需求,张所长他们这用不到微型电机,尚行毅忍不住面露失望之色。
张所长又说:“碾子山区有个单位,叫齐齐哈尔中安工业集团,他们正在开发一款新型武器产品,和你们电机应用的产品很类似,以后的产量会很大,你有时间去吗?”
“有,”尚行毅马上笑着说,“我出差就是专门跑客户的。”
“你去过碾子山没?”
“没去过,刚好过去看看。”尚行毅期待地说。
张所长马上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寒暄了几句后他说有个军品电机业务员想过去拜访,他挂了电话后说道:“你过去找刘总就行。到碾子山区可以坐火车,两小时左右。”
尚行毅记了刘总电话,向张所长道过谢,又说日后到北京一定要打电话联系,便匆匆告辞了。
他下午一点钟登上去碾子山区的火车,通过窗外太阳的方向,他判断出火车正在向西行进。这列绿皮火车以并不快的速度在树林间穿行了一个多小时后,驶进了小小的碾子山火车站。
出了火车站,尚行毅拦了一辆出租车,马路上并没有多少行人和车辆。在中安公司大门口,他打电话联系了刘总。很快就有一辆小轿车停到了大门口,几分钟后,他被带到一座办公楼前面。
刘总正站在办公大楼门口,看起来有四十多岁。尚行毅上前握手问好,递了张名片。刘总带他走进一间会议室。落座后,刘总问他和张所长什么关系。他说公司领导和张所长是大学同学,又说公司的电机产品主要用在卫星、飞船和其他武器上,他可以用PPT给大家做介绍。
刘总说:“我们一会在这有个会议,有几个部门要参会,你刚好给我们讲一讲。”
尚行毅一听有好几个部门,那人肯定很多,心里一下子有些紧张。他拿出电脑,有位年轻人走过来问要不要投影仪,尚行毅说那接一下。那位年轻人拿着连接线试了又试,发现笔记本接口和连接线接口不匹配,尚行毅心想这电脑实在是过于老旧,便说:“没事,不用连了,我直接给大家介绍。”
不一会,陆续有七八个人走进来落座,尚行毅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做介绍,心里更是紧张,又想已经到了这一步,紧张还有什么用,只管对着PPT讲就是。他尽量摆出一副自然的神情,然后开始读PPT。好在他已经读过好几遍,读了两页后就不那么紧张了。
他讲完后,刘总说道:“我们最近在研发一款能用到电机的降雨炮,你看方不方便把PPT给我们拷贝一份,我们看看,有合适电机型号的话我们可以选型,到时候再联系你。”
尚行毅心想,这个PPT可以带出来讲,给客户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便说道:“可以。还有就是这里面的电机都是成熟产品,我们厂可以按照你们的电机参数要求设计生产,到时候把电机参数传真发给我就行。”
刘总笑着“嗯”一声。
那位年轻人过来用U盘拷贝了PPT。
刘总又说道:“我们一会还要开个会议,对了,你晚上要是不回齐齐哈尔的话,可以住在我们单位招待所,条件还可以。”
尚行毅看看时间已经四点多了,心想该说的也都说过了,这里地处偏远,没必要再多住一晚,还是早点回吧,便说道:“谢谢刘总,明天我还有别的安排,今晚得回齐齐哈尔,后面咱们再联系吧。”
刘总说:“这样的话,晚上有一趟回齐齐哈尔的火车。我们马上要开会,就不送你了,我叫人开车送你出去。”
尚行毅表示了谢意,说了几句客套话,收拾好电脑,起身向大家告别离开了。
他在火车站买好票,还有一个多小时才开始检票。
火车站对面有一座绿色的小山,有一条马路直直通到山顶,山顶上有一座亭子,马路上零星有些人在踱步上山。离开车还有些时间,尚行毅心想来都来了不妨再转转,便沿着那条马路向小山顶快步走去。看着不太远,走上去也花了二十来分钟。他站在山顶上,向四处望去,这才看出碾子山区是个坐落在林海中的小镇,镇子上的一幢幢房屋大都是白墙红瓦,有些屋顶上的烟囱正冒着袅袅炊烟。极目远眺,周围的林海一直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一望无际,西斜的落日正悬空挂在天的蓝色和树的绿色交界处。他不禁为这里的风光心动,在这样的地方生活该是多么悠闲惬意。
回齐齐哈尔的火车上空空荡荡,车厢里只分散坐着几位乘客。火车开动后,窗外的夜色已经变得凝重了起来。绿皮火车在树林间慢悠悠地行驶着。尚行毅坐在空荡荡的车厢里,静静靠在座位上,感受着从车窗外吹进来的夜风,听着火车车轮有节奏地撞击铁轨的声音,望着窗外不时晃过的光点。他的思绪随着夜色蔓延了开来,回忆起了大学时读过的《挪威的森林》。他想起夜风中那只滑行的萤火虫,想起那些失去的时光,想起那夜幕中迷失方向往来彷徨的魂灵,想起他的梦想还有他的爱情,总是同他有着不可触及的一段距离。
尚行毅在齐齐哈尔过了一夜,第四天是星期五,他早早起床乘火车到哈尔滨,然后买了去北京的火车票,当天晚上便回到北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