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瑞珠奉郑氏之命过来收走了床上的丝巾。白日天光后,周牧晟才苏醒过来,顿然觉得大脑还有些酒后的疼痛感,迷糊间瞧见侬翠端了洗脸水进来,却又见另一个女人在一旁忙着准备毛巾。
“三少爷醒了!”
周牧晟听见侬翠这样一喊,慢慢坐起身来,渐渐恢复了意识。
“醒了,快来洗把脸吧!”
周牧晟正想追寻着这个陌生的声音看个究竟,却见一个女人已将毛巾递到了自己面前。周牧晟努力睁着惺忪的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虽是清晨,可这个女人的发髻已经梳理得整洁美观;脸上挂着羞涩而淡然的笑容,只是皮肤上有少许斑点。
“你是?”周牧晟还没缓过神来。
侬翠在一旁哈哈大笑起来:
“我看三少爷是糊涂了吧,连三少奶奶都不认识了!”
周牧晟听侬翠这样一说,才想起昨晚自己成亲了。他不禁慢慢把眼神定格在眼前的这个女人脸上,只见这个女人用一种羞涩的眼神逃避着自己。
“我自己来吧!”
周牧晟自己下了床,走到洗脸架旁,侬翠在一旁如同往日那样灿烂地对着他笑。“她怎么还是这样坦然地对我笑呢?”周牧晟在心里想着,觉得眼前的这个侬翠似乎并没有表露出如同自己所想的应有的羞怯。周牧晟看着脸盆里自己的倒影,慢慢依稀回忆昨晚发生的事情,可是那个女人不是侬翠吗?周牧晟疑惑不已,他回头看了看,侬翠却若无其事地叠着被子,倒是那个新娘子低着头,一副羞怯不已的模样。“难道会是她?”周牧晟心里猛的一颤,莫非是自己真的看错了人?他感到自己无法接受那样的事实,惊慌中只好不断把脸盆里的水往自己脸上拍,希望让自己清醒一下。
“三少爷还没收拾好呢!老爷和太太让我过来叫三少爷和三少奶奶过去吃早饭!”瑞珠站在门口。
堂屋里,众人早已围成一桌,桌上准备了丰富的早点。可能是等的太久的缘故,周牧树的儿子喜儿抓起一个饼子就开始吃了起来,董氏连忙想去制止,却已被喜儿吃进了嘴里。周老爷和郑氏看在眼里,也没多加理会。
“三少爷和三少奶奶来了!”屋外传来瑞珠的声音。
周牧晟和新娘牟文洁前后走进了堂屋,向周老爷和郑氏请安后,便与大家坐到一桌吃饭。期间,郑氏不断打量这个新过门的媳妇,虽样貌平平,但从进门、行礼、饭桌上的规矩等都还算合了她和周老爷的心意,也不忘看看周老爷,与其达成共识。周牧晟只顾吃着饭,没有多余的话。
饭后,郑氏将牟文洁叫到自己的房内,之前瑞珠带回来的丝巾已经证明了牟文洁的处子之身,郑氏之前压在心里的石头也算是落了地。郑氏又是老生常谈地吩咐牟文洁要多多悉心照顾周牧晟,说了些要好好管住他之类的话。
这一日,周牧晟整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看书。牟文洁独自在房间里无所事事,想到郑氏对自己吩咐的那些话,便端了茶水过去,却见周牧晟也不太搭理自己,也只得灰着脸又回了房间。
吃过夜饭,周牧晟回到自己的房间,见牟文洁身着一身素雅的睡衣,已经把床给铺好,不由得心头一紧。
“牧晟,早点歇息着吧!”牟文洁软语道。
周牧晟没有多理会,只坐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慢慢喝了起来。
牟文洁缓缓走到周牧晟面前坐下,微笑着看着周牧晟的脸,顺手便去解周牧晟身上长衫的衣扣,却被周牧晟猛的跳了起来,杯里的茶水洒落一地。
“你干什么!”周牧晟慌然失措。
“我……”牟文洁本以为很自然平常的举动却被眼前这个自己的男人觉得很见外。
牟文洁这样的举动勾起了周牧晟对于昨晚还隐约残存在头脑中的记忆,周牧晟犹豫了片刻,突然问道:
“昨晚是不是你?”
牟文洁被周牧晟这样突然的一问给愣住了,没有回答。
“我问你昨晚上解开我衣服的那个人是不是你?!”周牧晟显得声嘶力竭了起来。
牟文洁显然被周牧晟的嘶吼吓了一跳,却没弄明白为何周牧晟会对自己这样,便起身道:
“夫妻之间,行周公之礼本是平常之事…”
周牧晟听到眼前这个女人这样一说,显得毫无办法,只得无奈地摸着自己的额头,追悔莫及。
“牧晟!到底怎么回事?”牟文洁根本就不明白周牧晟的言行举止,正想走到周牧晟身边去,却被周牧晟呵斥道:
“不知羞耻的女人!“
周牧晟随即夺门而出。牟文洁惊呆在原地,她没想到自己才刚过门一天的男人会用这样的语言谩骂自己,顿时委屈得哭了起来。
周牧晟从房间出来,便径直去了书房,挑灯夜读到午夜。侬翠从周牧树的儿子喜儿那里服侍出来,见书房灯还亮着,便知道是周牧晟还在夜读,便倒了茶水端了过去。
“三少爷还没歇着呢!“
周牧晟抬头见是侬翠,也没吱声,又把目光投在了手中的书上。
“如今三少爷可不比往日了,哪能把三少奶奶一个人留在房里的道理?”侬翠见周牧晟没有说话,便走进来将茶杯端到他面前。
“你还在伺候着呢!”周牧晟显得有些敷衍。
“可不是嘛,”侬翠开始抱怨了起来,“喜儿夜里咳嗽,大奶奶管都不管,和大少爷窝在被子里睡觉,我好不容易才把喜儿哄睡了!”
周牧晟听见侬翠这样一说,不禁笑了起来。
“等三少爷和三少奶奶有了小公子的时候,怕是要累死我们这些下人了吧!”侬翠打趣道,却见周牧晟的脸色又转变了。
“怎么了?三少爷……”
“侬翠,我想离开这个家!”
“离开?”侬翠似乎没有明白。
“对,离开,永远的离开!”
侬翠这才意识到周牧晟语气中的坚决,可依然不解为何三少爷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是,三少爷走了,老爷太太,三少奶奶怎么办啊?”
周牧晟犹豫着,此刻的他显得如此焦虑不安:
“该做的我都做了!难道我还要在他们的管束下生活一辈子吗?我眼睁睁看着我的那些同学去报考“讲武堂”,去参加革命,去奋斗,去追求自己的理想,可我呢?生活在这样一个没有自由的家族里,被桎梏着,命令着,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娶自己不爱的女人,这种痛苦的日子,我受够了!”
周牧晟的话显得很是激动,虽然门是关着的,却被一直守在门外的牟文洁都听在耳里。她本是好意来劝周牧晟回房休息,却不料听到这些伤心的话。
侬翠听到周牧晟说出这样的话,紧张得不行,连忙提醒:
“三少爷小点声,当心老爷太太听到!”
侬翠见周牧晟情绪还未缓和过来,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回应三少爷,只好小声道:
“三少爷说的话,侬翠也听不太懂,不过在侬翠看来,老爷太太对三少爷还是极好的,就好比三少爷成亲这件事……”
侬翠还未说完,周牧晟连忙伸手示意让她别再说下去了。周牧晟在心底想,虽然自己那么渴望得到一个人的支持和回应,可是,眼前的这个丫头侬翠,她从小就生长在这个家族里,没接受过新思想的教育,她又能懂些什么呢?又能给到自己什么安慰呢?
“你下去吧……”周牧晟言语中带着一些疲倦。
侬翠担心自己真的说错了话,也只好应声走出了房间。
书房里,灯光越见微弱,灯影下的那个人却一直呆坐在那里;房间里,另一个哭泣的人也一夜未眠。
第二天清晨,侬翠端着洗脸水到周牧晟房里,见牟文洁独自一人和衣靠在床头睡着,也没盖棉被。牟文洁听见有人来,朦胧中也看不清是谁,只觉得是周牧晟回来了,连忙起身呼唤:
“牧晟,你回来了!”
“三少奶奶,是我!”侬翠回道。
“三少爷昨晚没回来睡吗?三少奶奶这样怎么睡得好呢?”侬翠见牟文洁脸色疲倦,双眼红肿,定觉得是和三少爷吵架了。
牟文洁本听见是侬翠的声音就已经大失所望了,接着又被侬翠这样一问,想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不免觉得无比委屈和羞恼。
上午,郑氏过来看望牟文洁,见她双眼红肿,知道她昨夜哭过,便细细盘问,得知周牧晟对待牟文洁如此态度,又听到说侬翠昨夜陪在书房伺候了好一会,联想到前日瑞珠向自己说过成婚那晚她见到的事,心里很是气恼。随即,也只说了些宽慰的话,让牟文洁别惊动了周老爷,便回去了。
郑氏回去后,单独叫了侬翠过来问话。侬翠平日里很少被郑氏传话,进门只见郑氏端坐在前堂,一脸严肃,不免也提心吊胆了起来。
“听三少奶奶说,昨晚是你陪着三少爷在书房里?”
侬翠听闻是关于三少爷和三少奶奶之间的事,便也放宽了心:
“昨晚夜深了,我见三少爷书房还亮着灯,知道三少爷还在里面,就端了茶过去!”
“你从小伺候三少爷长大,这感情自然深厚,可三少爷已经成亲了,没有吩咐的话,你还是不要再故意亲近,免得惹出些无端的事来!”郑氏言语犀利,“要知道,你侬翠可没有做少奶奶的福气!”
侬翠听郑氏这么一说,连忙跪下:
“太太,侬翠从来没有想过要高攀做少奶奶!我只是尽心尽力伺候三少爷,没有那些多余的杂念,请太太信我!”
侬翠极力为自己辩护着,却见郑氏一旁的瑞珠目光闪烁,不敢正面看自己,这才明白了郑氏说那番话的缘由。
“女大不中留!你早晚也是要嫁人的,我看还是叫老爷趁早把你嫁出去为好!”郑氏不免叹气说道。
侬翠一听嫁人的事,想到那晚自己的忧虑这么快就应验了,未免于心不甘,连忙哀求道:
“太太,就让我留下吧!我还不想嫁人,我一定好好伺候您和老爷……”
郑氏听不得这般哀嚎,任侬翠苦苦哀求也毫不怜惜,只叫人把侬翠带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