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牧树按照郑氏的吩咐,花钱在县里买了些好烟好酒去到了县收粮站刘站长的家里,碰巧那刘站长正和几位老友在客厅里商议事情。刘站长见周牧树手里提着烟酒,定知道是周家为了年关还未发放的粮钱而来,只表面上说了些客套的话,让周牧树回去等消息。周牧树见刘站长说话还算通情理,便告辞了。
周牧树走后,一位老商人对刘站长道:
“这年青人一口一句“世伯”,刘站长可顾忌到和周家的旧情,听得心软了?”
刘站长粗略打量着桌上的烟酒,喝了口手里的茶,露出一丝不屑的表情,道:
“这“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前面冯站长当家的时候,那周家老爷不也托着他大女婿的关系紧紧巴结着吗?如今那周家老爷好几年都没和商界的朋友熟络了,就他那几个儿子,我看都成不了气候!”
“就是,”另一位商人跟着附和,“他家二公子若不是得刘站长栽培,哪里能捡去如此多的恩惠,还自以为有多大本事,竟当着外人的面说日后当了收粮站站长定会好生扶持我们,他一个翅膀没长硬的小雏鸡,有几个能耐当的上收粮站的站长?”
“刘站长,这可是对你的大不敬啊!”
刘站长笑了笑,道:
“一个臭小子,不过说几句逞能的话罢了!”
“就怕是那周老爷背后有所预谋啊!若不乘早堤防,日后成大患也未可知啊!”老商人道。
刘站长自然是明白人,只是懒得在这些商界的老狐狸面前把自己表露得太实,转念问道:
“那笔生意进展得怎样了?”
老商人听见刘站长问起生意上的事,立马精神抖擞起来,笑道:
“一切顺利!那周家二公子足足押上了周家三年的粮钱,诺,手印都摁好了!”老商人从怀里掏出契约,展示在众人面前。
“你可确保未向他走漏任何风声?”刘站长问。
“周家二公子一直都以为我们做的是烟草生意,他哪里知道当今的局势!做烟草能赚几个钱,做军火生意才是大门路哇!”老商人笑道。
“那批军火月底就到,到时候我们再水路转运出去,刘站长就等着收钱吧!”另一位商人道。
“警署那边打通好了没有?”刘站长又问。
“已经安插了内线,到时候若查的严给捅了篓子,咱们就来个撒手不管、栽赃嫁祸!”老商人很是奸猾。
听见老商人的计划,众人都开口大笑了起来。
这一日,柳氏和董氏因一些小事拌起嘴来。柳氏一向爱在董氏面前占上风,口里时常念叨着周家做大哥的周牧树成天里没有什么本事,不如他二弟来得八面玲珑;董氏显然不愿受这等委屈,只念骂着周牧丰今年的粮钱到现在都还没收回来,一时气恼,竟脱口说出了周牧丰在县城里逛窑子的事来,惹得柳氏醋意大发。待周牧丰晚上回来,就缠着他喋喋不休地嚷骂了起来。
周牧丰一开始好言相劝,见柳氏还不知收敛,也失去了耐性,情绪下打了她几耳光,骂道:
“你这个下不出蛋来的母鸡,哪里管得着老子在外面花天酒地!老子就算是在外再劳苦有何用,日后找谁来继承这偌大的家业?”
柳氏哪里受得这般侮辱,半夜里闹到周老爷和郑氏那里,扰得二老一夜未眠,周老爷硬是气的把睡前喝下去的药都给咳吐了出来。
第二日,周牧丰晚上喝了酒回来,见柳氏也不在房里,想叫人端点茶水也叫不来,便发怒砸了几个杯子。这时,瑞珠听见声响,端了茶水进来。
瑞珠给周牧丰倒了杯茶,见周牧丰喝水喝呛了,连忙上前用手拍打着他的后背,道:
“二少爷又喝酒了?二少奶奶怎么都不来伺候着?”
“老子非得要休了那娘们儿!”周牧丰骂道。
“二少爷又在说气话了,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平日里不是挺和气的吗?”瑞珠一边说话,一边走到床前铺开了被子,“天色晚了,二少爷赶紧睡下吧!”
周牧丰远远看着瑞珠的背影,她那玲珑的身体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下舞动着,像是在引诱着自己。周牧丰眯了眯眼睛,感觉在这昏暗的光影下,自己仿佛身处于县城的窑子里。想着想着,周牧丰愈发觉得火热,上前一把搂住了瑞珠,吓得瑞珠大叫起来:
“二少爷,你这是干什么!”
“好瑞珠,给二爷生个儿子!”周牧丰随口说出醉酒的话。
“二少爷在胡说些什么!当心二少奶奶和太太听见!”瑞珠挣扎着。
瑞珠哪里扛得住身后这个使力的男人,只道:
“二少爷,你别这样,我要叫人了!”
周牧丰醉意之下,哪里听得进瑞珠的话,只狂热抚摸着瑞珠的身体。瑞珠娇嗔地喊了几句“来人啊,来人啊”,可那声音终不过是随着窗台上滴下来的蜡,渐渐融化在这昏暗的屋里。
白日里,郑氏苦口婆心地好言规劝柳氏,说周牧丰不过是喝了酒、气头上才说了那些混账话,又道这深闺妇人受点隐忍之苦本是常事,何必较真苦了自己。这柳氏天生是个刁钻的人,哪里顺得通那些道理,哭哭啼啼到了夜里,仍赌气坐在堂屋里不肯回去。郑氏也懒得去理会她,只叫人端了些饭菜过去。
四更天里,寒露更重。柳氏虽然余气未消,终抵不过寒气来袭,肚子也咕噜叫了起来,她看了看桌上先前送来的饭菜,早已经冰凉。想想白天里郑氏说的那些话,顿然也觉得通透了,“床头打架床尾和”,她心里自念一番,遂决意回房去休息。
屋外雾气凝重,月光却着实皎洁明亮。柳氏打着哈欠快步向自己屋里走去。快到门口的时候,突见一个人影蹑手蹑脚从屋里走了出来。柳氏壮着胆上前追了几步,那人影也似看见了她,正要飞步奔去。
“抓贼啊!”柳氏大叫起来。
那人影听见柳氏的喊叫,吓得魂飞魄散一般,只一团乱奔乱撞,一时慌乱了方向。
值夜的曹管家听见响动,随即带着几个家丁赶了过来,将那人影围在花坛处。
“周家院子我可看得紧紧的,哪里冒出来个贼人!”曹管家冲着人影喊道。
那人影只低着头,不言不语,混身打着哆嗦。
“先绑起来打一顿再审!”曹管家命令道。
几个家丁正要上前将人影捉拿,那人影却突然转过身来,跪在地上拼命磕起头来:
“二少奶奶饶命啊!二少奶奶饶命啊!”
众人听见是瑞珠的声音,都惊了一把。
“怎么是你!”柳氏急忙走了过去。
“抬起头来!”曹管家喝道。
瑞珠啼哭着缓缓抬起了头。
柳氏走近一看,只见瑞珠头发蓬乱,衣衫不整,想到她刚从自己房里出来,即刻顿悟到了事情的始末。
“你这个不要脸的狐媚胚子!”柳氏狠狠地给了瑞珠一记耳光。
“二少奶奶,这……”曹管家没有料想到柳氏突来的怒气。
柳氏白天里本就窝了一肚子的气,眼前的事又让她觉得自己的伤口上被撒了一把盐,哪里能再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绪,上前对瑞珠又是一阵踢打怒骂:
“你这个小骚货,小荡妇!别以为爬上周家少爷的床就可以做少奶奶!我可告诉你,你这辈子都没这个命!”
柳氏打骂累了,冲着被踢倒在地的瑞珠狠狠啐了一口,气急败坏地往自己屋里奔了去。
月光下,瑞珠发丝凌乱,嘴角渗着丝丝血迹。她的双眼含着泪,目光却狠狠瞪着柳氏离去的背影。曹管家见瑞珠被柳氏这般蹂躏,虽觉得寒心,倒也无可奈何。
柳氏回到房里又是一阵哭闹,竟生生要把熟睡中的周牧丰从床上推攘起来,惹得那周牧丰又给她吃了两巴掌。天色刚蒙蒙亮,整个周家都已经起身了,众人都为了周牧丰和柳氏的事聚集在堂屋里。
柳氏跪在堂屋中间,一面抚着半边被打肿的脸,一面不停向堂屋正中端坐的郑氏哭诉着;曹管家叫人把瑞珠押了进来,让她跪在柳氏身后不远处;周牧丰裹着一身睡衣站在一旁,不耐烦地听着柳氏的哭诉,也懒得去细看瑞珠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只觉得清晨微寒,叫人给他拿了件披风;周牧树两口子和牟文洁闻声也都赶了过来。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周老爷的咳嗽声。郑氏往外望去,只见周老爷杵着拐杖竟要支开下人自己跨进门来,连忙上前搀扶道:
“老爷怎不在屋里好生歇息着,当心又着了清晨的寒露!”
周老爷一边咳嗽一边坐下来,缓缓道:
“我再成日里呆在那床上,这个家就要翻天了!”
“老爷的药熬好了没有?”郑氏问道。
“正熬着呢!”一个下人回答。
郑氏眼角无奈又愤恨地扫过堂屋里这些滋事的人,只心怨他们又气着了生病中的周老爷。
“爹,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我成日里辛辛苦苦为周家上下操持着,如今却要受这等委屈!”柳氏冲着周老爷哭诉了起来,又指着周牧丰和瑞珠念骂道,“我心里念想着该如何去接受自己的男人在外面喝花酒逛窑子,可现如今真是活生生逛到自己家里的炕上来了啊!我成天想着那外面的女人究竟又多脏,却万万没想到这屋里的女人也是这般的不堪……”
“你闭嘴!”周牧丰喝道。
堂屋里的人,听见柳氏这些过火的话,心里都紧了起来,
周老爷听得柳氏的这番话,虽有些刺耳,却也自甘认作是自己儿子闯出来的祸端,他对周牧丰怒目相视,口里念道:
“周家多少年的老规矩了,丫鬟蛊惑主子,处置了罢了!”
周牧丰自然知道周老爷这是在杀鸡给猴看,一时只低头不语。
“老爷饶命啊!”瑞珠听见周老爷的话,吓得哭了起来,她连忙奔过去跪在郑氏的面前,哭道:
“太太救我!太太救我!”
郑氏看着眼前这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感觉那么的熟悉又这般的陌生,她用手轻抚着瑞珠的脸,理着她脸上散乱的发丝,淡淡道:
“这还是我身边的那个瑞珠丫头么?”
瑞珠听见这话,立即磕头道:
“太太,看着瑞珠伺候你十几年的份上,您救救瑞珠吧!救救瑞珠吧!”
郑氏看着瑞珠这般模样,想到这十几年来,这个小丫头伺候得自己也算周到,不免又心软了。
“你眼睛看着我,我来问你!”郑氏道。
瑞珠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看着郑氏。
“究竟是二少爷强迫的你还是你主动魅惑的二少爷?”
瑞珠听见郑氏的发问,一时愣住不知从何回答。
“你尽管说实话,倘若是二少爷强迫于你,我是定不会让你遭此委屈的!”
周牧丰听见郑氏的话,心里也打起鼓来,生怕瑞珠给他捅了篓子。
此刻,堂屋里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只静等着瑞珠的回答。
“是…是我…自愿的……”瑞珠回头看了看周牧丰,小声回道。
“真不要脸!也不害臊!”柳氏嚷了起来。
“你闭嘴!”郑氏喝道。
瑞珠双拳紧攒着按在胸前,一脸紧张落寞的神情看得着实可怜。
郑氏走到周老爷跟前,耳语道:
“老爷,我看就先把瑞珠留着吧;倘若是有了老二的孩子,咱们也就让她做了老二的小,若没有,再从长计议也不迟啊!”
周老爷听见郑氏的话,连咳了几声。柳氏虽持家有道,可终究不得子嗣,想到这点,周老爷也收回了先前的话:
“看在瑞珠多年来有心伺候的份上,暂且…留着她吧!”
瑞珠听见周老爷的话,立即破涕为笑了。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事情的真相,若不是老二这个孽障惹祸,怎会生出这些事来?瑞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她的为人我是知道的,她刚才的回答也看得出对老二的真心和忠诚,我和老爷商议了下,若是瑞珠从此有了周家的骨肉,老二你就收了她做二房吧!”郑氏道。
周牧丰听见郑氏的话,也没有表示任何异议,只心想不是打杀人的结果便好;柳氏自然不甘心,站起来指着瑞珠大吼道:
“就凭她一个端茶倒水的丫鬟也配做少奶奶?”
董氏本只在一旁看热闹,这时却道:
“二妹妹可别小瞧了人家端茶倒水的功夫,这功夫练精了可不得了啊!”董氏说话间看了看周牧丰,又笑道:“一时间桌上要多一副碗筷,这刚开始是不习惯的,慢慢也就好了!大家还得和睦相处才是!”
“和睦相处?让大哥把这狐狸精娶了做二房去啊!”柳氏吼道。
“你看,爹娘不是急着抱孙子么?二妹妹这么多年了,又没能给周家生个一男半女的,这……”董氏故意把话说得些许难为情。
周牧树觉得董氏的话有些张扬,暗自拖了拖她的袖口。
柳氏听见董氏的话,嘴角冷冷一笑,她心底暗自微叹:空凭她平日自以为持家有道最得家中老人欢心、傲慢娇纵一点也并无大碍;却不曾想独这子嗣血脉一点就切断了自己的后路。柳氏心怀不甘,哭道:
“生不出孩子来,凭什么就怨到我的头上?”
董氏见她这般,又道:
“不是你,难道是二弟的问题?周家三兄弟,他大哥和三弟可都正常的很咧!你看,喜儿和新梅,整天活泼乱跳的,看着多喜庆!”
董氏这话倒说得周牧丰有些尴尬,屋里的人也都难堪了起来。
“怎么就知道他没有问题?”柳氏又开闹了:“他在外面花天酒地的,究竟又搞大了哪个女人的肚子?再说,三弟可是婚后几日便离家出走了,她生出来的小丫头片子指不定是谁的呢?是不是背着我们和她的那个阿明弟弟阿俊哥哥偷情也未可知啊!”柳氏一会指骂着周牧丰,一会又指骂着牟文洁,不可开交。
牟文洁听见柳氏的辱骂,忍无可忍,走上前去坚定地给了柳氏一个大大的巴掌。
“你敢打我?”柳氏捂着脸,满是惊诧的表情。屋子里的人也都被牟文洁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震惊了,谁都不曾想往日里温顺的受气包今日竟像换了个人似的。
“我打的就是你柳碧云!”牟文洁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往日里你对我万般刁难,我敬你是周家的嫂子,处处让你几分,却越发助长了你的嚣张跋扈!”
“你少借着今日我的难处来趁火打劫!”柳氏哪里受得住牟文洁来教训自己,推攘着就要过来打牟文洁,却被周牧丰和周牧树给牢实按捺住了。
牟文洁没有理会柳氏,只转身跪在周老爷和郑氏的面前,道:
“今日并非媳妇在大堂里故意扰乱爹娘安心,也非存心要跟二嫂过不去,实在是牵涉到保我母女清誉之大事,容不得他人道我夫君半句污言秽语!忘请爹娘容恕媳妇方才冒昧之举!”
周老爷和郑氏互视一眼,想到眼前的这个三媳妇对自己的儿子如此忠贞刚烈,哪里能有任何的怨气,只连忙让她起身。
董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也暗自揣摩着自己以后在周家该如何处世为人。
“你们放开我!”柳氏挣开周牧树和周牧丰的手,见瑞珠回头正看着自己,上前顺势给了瑞珠一记耳光,将刚才的怨气全都发泄在她的身上,骂道:
“你这个贱人!做二房的小老婆都是狐狸精!”
“你闹够了没有!”周老爷大声呵斥,却经不住又咳嗽起来。
郑氏听见柳氏的怒骂,像是刺中了她的心一般,一时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片刻又猛地睁开眼睛狠狠瞪着柳氏;柳氏这下才自觉说错了话,吓得连忙后退了几步,躲到周牧丰的身后。
这时,下人端来了周老爷的汤药,郑氏连忙催促周老爷服药要紧。
周老爷喝了几口药,抬头见柳氏那不可一世的样子,又道:
“我要是再听见你扰得周家鸡犬不宁,就按家法处置!”
柳氏听见周老爷的话,虽自觉得无比委屈,眼下却再也不敢大吵大闹了。
郑氏生怕周老爷刚服了药又被屋里的这些人惹得气急攻心,遂叫下人过来扶周老爷回房歇息。
周老爷缓缓站起身来,由下人搀扶着刚走出去两步,突遇一阵冷风惹得他急咳不断,将先前服下的药水全都咳吐了出来。众人见此,正要上前搀扶,周老爷却突然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接下来的几天里,周老爷的病情愈发严重,已经无力下床了。牟文洁听阿明过来传话,说牟老汉恐已时日无多,要她做好心理准备。
瑞珠还是像往常一样悉心伺候着郑氏的梳洗,只是偶尔有机会照镜子的时候,总忍不住多看上几眼镜子里的那个人。她一边看,一边 想,再过段时日,镜子里的那个人就不再是这般模样了,她会褪去这身暗淡无光的粗麻糙布,换上光鲜亮丽的锦锣绸缎,到时候再往发上插一朵雅致的海棠花,或是别上两只精美的玉钗头,脖子上再挂一串红珍珠、就像大少奶奶那样,手腕上带两只翡翠镯子,定会比二少奶奶那个刁妇好看得多。想到这些,瑞珠禁不住咯咯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