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爷的病情愈发严重,郑氏叫来周牧树周牧丰商议,决定让周牧丰即刻迎娶瑞珠为二房,一来尽快将此事安顿好,二来也好为周老爷冲喜祈福,又道既为二房,且瑞珠身份卑微,只简单操办即可。
瑞珠听人传话说郑氏要二少爷迎娶自己的消息,连忙丢下手里的活,欢天喜地地前去给郑氏磕头答谢。
瑞珠从郑氏房里出来,想到马上就要丢弃这十几年的丫鬟身子改做少奶奶了,脸上的笑容如这四月里田间的油菜花一样绚烂。
这时,曹管家正好路过,见瑞珠一脸喜悦,道:
“还没来得及恭喜瑞珠姑娘呢!”
瑞珠见曹管家如此客气,想到即将成为他的主子,于是侧过身去从裤兜里掏出几块银元,递到曹管家手里,道:
“以后还需要曹管家多多帮忙!”
曹管家接过瑞珠的银元,一边用手微微掂量着,一边道:
“瑞珠姑娘这说的是哪里话?以后还望您多担待点才是!”
曹管家自然明白瑞珠是在有意拉拢他,日后好为她在背地里办事撑腰,可转念想到二少奶奶风光犹在,眼下又难以推辞瑞珠的情谊,只道前院还需要自己忙活,便告辞要准备离开。
柳氏早站在一旁看着刚才的一切,见曹管家要离开,道:
“曹管家连人家的恩惠都收受了,哪能就这样走了的道理?”
瑞珠和曹管家这才回头看见柳氏在一旁不远处,倒为刚才的事羞臊了起来。
“二少奶奶。”曹管家唤道。
“姐姐好!”瑞珠恭敬地行了个礼。
“你叫我什么?”柳氏听见瑞珠的叫唤,情绪激动了起来。
瑞珠自觉得这样的称呼是早晚的事,也算对柳氏恭敬有余,只当她此刻一时还听得不习惯,只淡淡微笑着。
柳氏见瑞珠一脸得意的样子,讽刺道:
“你这不是还没过门吗?只要你一天没过门,你就还是一个端茶倒水的下贱丫头!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你过了门,我也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的!”
瑞珠听得出柳氏是在故意和自己叫板了,眼前的柳氏虽然还是往常般刁钻霸道,可自己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语气显得极为淡定:
“以后的日子,恐怕由不得姐姐您说了算!”
柳氏见她这般动作,知道瑞珠暗中在讥讽自己没有子嗣,骂道:
“你这不是还没怀上吗?你能得意到哪儿去?到时候要是肚子里没有种,看老爷不把你的皮给扒了!”
柳氏这话倒说得瑞珠后背一凉,但她又即刻宽慰道:
“这个自然不用姐姐操心,路遥方知马力,就像姐姐你一样!”
柳氏没想到小小一个瑞珠说话竟如此戳心,一时也气得语塞了。
瑞珠见柳氏毫无还口之力,退道还要下去准备新婚的事情,日后再与她慢慢聊家常之事。
瑞珠走后,柳氏叫来曹管家耳语,要曹管家出去偷偷买些打胎药回来,吓得曹管家连连讨饶,柳氏大骂道:
“你这个夯货怂包,亏我往日里给你那么多恩惠,月钱份例也都按双倍发放给你,现如今倒不听起我的话来!”
曹管家连忙作揖道:
“二少奶奶,这事您就饶了我吧!现如今老爷病重在床,老太太再三吩咐了,可实在是不敢再惹出什么事来啊,您就饶了我吧!”
“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有什么事我来扛!”柳氏道。
“要我说二少奶奶,您这又是何必呢?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您这老姜还怕斗不过那新蒜头?二少奶奶犯不着这样急着押上这么大的一个赌注啊!”曹管家道。
柳氏听得曹管家的这番话也有些道理,遂不再为难于他。
第二日,阿明前来传话,说牟老汉夜里病死在床,要牟文洁前去奔丧。郑氏认为周牧丰婚事在即,又怕牟文洁母女在家冲到了周老爷,便让牟文洁带着小新梅回娘家,嘱咐她多呆上几天才回来。
周牧丰这几日都在县城里忙,对周家只道是为收粮钱的尾巴琐事,实则为与县里的几个老商人合作的生意张罗。那几个奸猾的老商人告知周牧丰,这笔生意定给他翻上几倍的投钱,周牧丰哪里晓得这背后的阴谋和危险。
果不其然,那批军火在走水路过关的时候被上级警署查获了,为保周全,几个奸猾的老商人经与收粮站刘站长商议,决定将此事全部推责给周牧丰,他们暗地里将盖有周牧丰手印的合同托内线交给上级警署查办。
周牧丰回到周家,告知周家上下年关的粮钱不出十日必将发放,周家上下听闻都很高兴。
第二日便是婚期了,瑞珠房里的老婆子们都前来祝语。这一夜,瑞珠激动地差点没睡着觉,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忍不住幻想着今后成为少奶奶的美好日子。
第二日一大早便有人过来给瑞珠送来结婚的喜服。瑞珠听见叫声,连忙起身朝喜服奔了去。
屋里透进来微暗的日光,瑞珠目不转睛地望着托盘上的喜服。托盘上,除了一身新娘的红袍装,一束简朴的红头花,一双红布鞋,再没有其他的东西。瑞珠把托盘上的衣物翻了个遍,她使劲抖了抖红袍,见实在是没有其他的东西,不免暗自神伤了起来,这哪是她想象中结婚的模样?看来周家还是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还是只当她是一个卑贱的丫鬟。想着想着,瑞珠轻声哭了起来。认命了吧!还能怎样?瑞珠傻笑了起来,是她把这一切奢望得太完美了。自己本就只是一个卑微的下人,能被周家少爷取了做二房已经算是万幸了,哪里还能像三少爷取三少奶奶时候那样的喜气阵仗?瑞珠擦干眼泪,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独自换上了喜服,再往自己头上插上红头花,涂抹上鲜艳的口红。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对着镜子自语道:“如此倒也罢了!”
郑氏命人给瑞珠收拾好了一间屋子,叫人传话让瑞珠先去那里候着,待周牧丰晚上回来洞房便是。瑞珠一人独自坐在空荡的屋子里,深感落寞,但想到二少爷晚上就会过来,心中也满怀期待。
午饭过后,郑氏正在屋里午睡,忽然听见曹管家在门外大声嚷了起来:
“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曹管家,你在这里吼什么!太太和老爷在午睡呢!”郑氏听见周牧树在问话。
“门外来了好多人,提着枪,说是要找二少爷要债的!”
郑氏大声问道:“牧树,出什么事了?”
周牧树担心惊扰到周老爷和郑氏,回道:
“没什么事,我去看看!”
话刚落音,一声巨大的枪响如同晴天里的一个惊雷,吓得周家上下的人都起身出来看个究竟。
郑氏批好衣服,刚一出门,就见一群土匪模样的人扛着大刀大枪闯进了院子来。
“你们是什么人?!”周牧树大声问道。
领头的土匪随手将一个被枪打死的家丁扔在周牧树面前,道:
“竟敢挡你大爷的路!”
周家的人被这突然扔过来的一具沾满血浆的尸体吓得魂飞魄散,一些女眷禁不住大叫了起来。
周牧树连忙回到郑氏的身边,安抚着郑氏。
“给我把周牧丰找出来!”一群土匪听见领头的命令,都四面八方地闯进周家各房搜了起来。
“你们!你们这是要干什么!”郑氏喝道。
屋里传来一阵阵锅碗瓢盆的破碎声,柳氏董氏都大叫着从屋里跑出来,直奔周牧树和郑氏的身边。
“你可是周家老太太?”领头的土匪问道。
周牧树见此,站出来道:
“我是周家的大少爷,有什么事给我说!”
领头的土匪道:
“我不管你们谁是周家当家的,我先把话说明白了,今日若不把周牧丰给我交出来,你们谁也别想活!”
郑氏听见这帮人寻死寻活地要找老二,着急起来,问道:
“我们家老二在外面究竟怎么得罪了你们这些人?”
领头土匪回道:“我们只是这周边的袍哥舵霸子,有人出钱让我们上门来找周牧丰要债,别的我们一干不理!”
周家的人都不明白这悍匪在说些什么,周牧丰好端端的怎么就在外面欠了别人的债,谁也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周老爷的屋里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只听见周老爷大叫一声,一个丫鬟从屋里哭着跑出来,喊道:
“太太,快去看看啊!老爷…老爷摔到了床下,已经…已经没气了!”
郑氏猛地打了一个趔趄,柳氏和董氏急忙将她扶住。
“爹!”周牧树还没从丫鬟的话里缓过神来,正要进屋去看个究竟,却听得那领头的土匪喊道:
“今日就开了周家的粮仓,把粮食统统都运出去卖了!”
这帮土匪听见领头的话,都四处开始骚乱了起来。
郑氏着急地向前扑了几步,大喊道:
“快!快拦住他们!”却没顾忌脚下,从几步台阶上滚了下去。
“娘!”周牧树回头见此,连忙朝郑氏奔了过去。
董氏和柳氏也都连忙奔下台阶。
“太太!”瑞珠这时从屋里出来,见郑氏摔倒在台阶下,连忙奔了过去。
“牧树…牧树,快,拦住他们!一定要拦住他们!”郑氏竭尽全力在说话。
“这都是哪里来的强盗啊!光天化日竟敢如此强取豪夺!”柳氏道。
周牧树听见郑氏的话,也深知粮仓里的粮食对于周家的重要性,起身正要上前搏命,董氏一把将他拉住:
“不要去!你不要命了吗?他们个个都有枪!”
曹管家在周家也算衷心,他带着几个家丁上前去阻拦,却被那些土匪打倒在地,胸口还被划了一刀。
周牧树见此,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那些土匪都是些不长眼的杀人狂,保不齐粮仓里的粮食给丢了,周家的人命也保不住。
“都给我住手!都给我住手!”周牧丰从外面跑进来,大吼道。
领头土匪见有人大喊,走过去问道:
“你是周牧丰?”
“我就是周牧丰!你们有什么事冲我来!”周牧丰道。
柳氏见周牧丰回来,上前哭骂道:
“你这个挨千刀的!你在外面究竟惹了些什么债带到家里来了!”
周牧丰没有说话,眼里含着泪。
领头的土匪从胸口口袋里掏出一张契约,展开在周牧丰眼前,道:
“这上面白纸黑字,有二公子盖的手印,这,没错吧?”
柳氏想上前去抓扯那张纸,却扑了个空。
周牧树急忙上前,问:“二弟,这是怎么回事?”见周牧丰一语不发,又急又气,喊道:“你究竟是说话啊!”
周牧丰哭了起来,道:
“大哥,我对不住周家!”
“老二,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嘛!”郑氏哭喊着。
“我……”周牧丰难以启齿,“我在外面和人做生意,押上了周家三年的粮钱……”
“做生意?做什么生意?这张纸又是怎么回事?”周牧树问。
“我和县里的那几个狗日的商人做生意,他们说一定会赚的,赚了会翻倍给我投钱,结果…结果他们给我说全赔了,全赔了……”
“全赔了……全赔了……”柳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领头土匪道:
“这下话也说明白了,周家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给我开粮仓!”
柳氏上前吼道:“不许你们开周家的粮仓!你们这群土匪!狗日的王八蛋!”
领头土匪听见柳氏的叫骂,笑道:
“这位嫂子长得可真标致,就是脾气暴躁了点,我看呐,得让大爷我把你弄回去好好调教调教!”说完,就上前要去拉扯柳氏。
柳氏吓得连忙挣扎,大骂道:“放开我!你这狗日的龟孙!放开我!”
周牧树和周牧丰正要上前帮忙,领头土匪掏出枪指着周牧树和周牧丰,道:“你们上前一步试试!”说完,又把手里的枪指着柳氏的头,柳氏立马不敢动弹了。
“你不要乱来啊!”周牧丰道。
领头土匪看着怀里不得动弹的柳氏,凑过头去在她耳边吹了口气,笑道:“你看,这下就乖了不是?”
周牧丰见此,心想这土匪绝对不是开玩笑的,上前讨饶道:
“求你放了她,她是我的老婆!”
领头土匪听周牧丰这样一说,笑道:“是么?我就喜欢玩别人的老婆!”
“那女人刁钻泼辣,已是残花败柳,配不上大爷你!大爷要是想要女人的话,我这里有一个今日还未过门的女人,保证大爷一定爽快!”
瑞珠听见周牧丰的话,惊得目瞪口呆,她不敢相信自己本要嫁的男人会说出这样的话。瑞珠摇着头,口里迟迟念了一句:“二少爷!”
“瑞珠,快来!”周牧丰冲着瑞珠喊。
瑞珠呆立在原地,双眼含泪看着周牧丰,不住地摇头。
“你快过来啊!”周牧丰走过去一把将瑞珠拉了过来,推到领头土匪的面前。那领头土匪见周牧丰如此拱手相让,遂放开了柳氏,将瑞珠一把搂在怀里。
柳氏急忙跑到郑氏和董氏面前,惊魂未定。
周牧丰的这一连串动作还没让瑞珠反应过来,这下见被土匪搂着,瑞珠急得大哭大喊起来:“不!放开我!”
听见瑞珠的叫喊,周牧丰只好背过身去,他这样做也是无可奈何,毕竟柳氏才是他的原配,而瑞珠在她看来,只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丫鬟而已。
领头土匪见瑞珠哭叫着,又无力挣扎,兴奋地大笑起来:
“这个女人有点意思,你们几个拿去玩玩儿!”领头土匪一把将瑞珠推给身后的几个土匪。这帮土匪平日里难得有女人,都高兴坏了,急忙要去撕扯瑞珠的衣服。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群畜生!”瑞珠嘶吼般的叫声响彻在周家院子的上空。周家人见此,也都无可奈何,只好低头默默忍受。
一个土匪心急,将手伸进瑞珠的衣服一阵乱摸,瑞珠情急之下狠狠地咬着他的手不放,土匪手上的血迹从瑞珠的嘴角渗透出来,滴在她鲜红的喜服上。
土匪经不住瑞珠的撕咬,大叫一声,用力将瑞珠一推,不巧让瑞珠后脑重重撞到了身后的石缸上,鲜血从头顶不断往外冒。
“瑞珠!”周家人都大喊了起来,周牧丰回头见此,一时哽咽在原地。
瑞珠的身体顺着石缸缓缓滑下,她双眼流淌着泪水,目不转睛地看着周牧丰的方向。她的眼神里,有对男人的愤恨,有对人性的不解,有对爱情的遗憾,有对命运的不甘。她的鲜血,随着她雪白的肌肤缓缓流淌,染在了她今生身着的最美的衣裳之上。
“你们究竟要杀多少人!”周牧树大喊着要冲上去,却被董氏和周牧丰狠狠拦住了。
领头土匪朝天放了一枪,以示警告周家的躁动。
郑氏在一旁流泪默念诵经,希望能够为刚刚死去的周老爷和瑞珠超度亡灵。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警署的人也赶了过来。
周牧丰见有军官过来,以为他们可以制止这帮匪徒的暴行,上前道:
“军官来的正好!这里有暴徒杀人抢劫啊!”
领头的军官四处打量一番,似乎目光却不在土匪和死人的身上,语气严厉道:
“谁是周牧丰?”
周牧丰听见军官问话,走过来,道:
“我是!”
“带走!”军官没有多余的话,几个随从随即过来将周牧丰押了。
周牧树立即上前制止,道:
“你们抓错人了吧!那些土匪强盗你们不抓,怎么抓起我二弟来了?”
军官走到周牧树面前,拖出一张逮捕令,道:
“有人指控周牧丰走私军火!立即押解入狱!”
“什么?走私军火?”周家的人全都感到莫名其妙。
“冤枉啊!军官!我冤枉啊!”周牧丰急了起来。
柳氏奔了过来,道:“你们当的是什么狗官!那些杀人抢劫的土匪你们怎么不抓,你们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董氏生怕这帮军官又像刚才的土匪那样对女人打杀,急忙将柳氏拉了回来。
“我们只是奉命捉拿走私犯人周牧丰,其他的事不由我们管!有什么话进监狱里说去吧!”说完,即刻命人将周牧丰带走了。
这一边,土匪强盗们挑着周家的粮食一摞摞往外运,拦也拦不住;那一边,周牧丰求救的呼声依稀从远方传来;周家彻底崩塌了,周牧树也瘫倒在地,欲哭无泪。
柳氏大哭了起来,口里不断念叨:“完了!完了!全都完了!”
“老天啊!周家列祖列宗啊!你们可看见了吗?看见了吗?作孽啊!作孽啊!”郑氏仰头垂泪,呼天抢地般哭诉着。
土匪们一阵哄抢,除了粮仓里的粮食,还带走了周家一些值钱的东西。直到傍晚时分,周家院子的上空依然哭号一片,惨兮惨兮!
之后,周家入不敷出,只好无奈遣散了管家和下人;一年后,郑氏抑郁仙去,临走时口里不断念想着自己的三儿子周牧晟;柳氏受了惊吓,男人又无辜入狱,沉重打击下精神恍惚,被娘家的人接了回去;整个周家只剩下周牧树两口子和牟文洁,他们只能借着周家的土地和房子,希望能够好好地将喜儿和新梅抚养成人,也期盼着能够等到周牧晟回家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