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里的柳絮在晴和的日子里随着微风漫天飞舞,时常沾染到人们的衣服和头发上边,为此,周家上下的人都很烦恼,独牟文洁却不以为然。她时常站在院坝里,仰头迎着暖和的阳光,闭上眼,静静去感受丝丝飞絮从她脸上和手心滑过,像是有一个熟悉的人在温柔地抚摸着她一般。
这一日,郑氏指使着周家的下人在院坝里清扫柳絮,董氏、柳氏和牟文洁都在一旁受教。董氏和柳氏自然是不情愿的,绷着脸,不时焦躁地挥手驱赶着头上飞来的柳絮。柳氏小声嘟嚷道:
“每年这四月天里都得被这烦人的柳絮祸害,老爷早应该叫曹管家把屋外的那一排柳树给砍了!”
董氏也不堪忍受,道:
“娘,咱们都进屋吧!叫瑞珠在这里看着下人们清扫便是了!”
郑氏听见董氏的话,表情严肃,道:
“如今就是你们做主子的太懒,下人们才跟着学!看看都弄了几日了,搞出了个什么名堂来没有?还得要我这个老太婆出面,盯着他们做才省的下心!”
“这东西,今日弄了,明日又有,哪里能弄得净的!”柳氏辩道。
牟文洁发话了:
“二嫂说的对,这时令下的东西,虽避不过,也不过那几日罢了!二位嫂子陪着娘进屋休息吧,这里由我看着他们做就是了!”
郑氏道:“我看这周家上下,也就你不恼这东西!”
“我们哪能和三妹妹比,我们这双手啊,也只能在屋里绣绣花、打打麻将、帮着男人料理点家事,不像三妹妹打小是惯了这些个祸害的!”柳氏笑道。
柳氏的话有些难听,董氏见郑氏在此,未免觉得过意不去,道:
“三妹妹,你二嫂的意思是……”
“二嫂的意思我懂!”牟文洁抢过了话,“我苦寒出生,比不得嫂嫂们精通绣花、打麻将之类的高雅之事,却多懂得些柴米油盐、田地庄稼里的笨拙之活,让嫂嫂们笑话了!只是,我最近苦心钻研牌术,二嫂难道不记得前日里点了我好几把清一色么?”牟文洁言语里带着笑意,在郑氏面前显得很是得体。
董氏和柳氏听牟文洁这样一说,竟面面相觑,一时无言以对。
“你们做嫂嫂的也应该像老三媳妇儿学学,细枝末节关乎家庭大事!”一阵风吹过,郑氏咳嗽了几声。
“娘快进去休息吧,这四月天虽然暖和了些,却不可大意了防寒才是!”董氏关切道。
郑氏点了点头,由董氏扶着向堂屋走去。
柳氏瞪了眼牟文洁,也跟着走去。
院坝里,两个小孩儿奔跑着一边嬉笑,一边抓着天上的飞絮。
“喜儿,快过来!当心晚上回去哭痒,我可不理你啊!”董氏责骂道。
“不嘛,我再玩一会,妹妹都不怕痒!”喜儿指着身边的小女孩向着董氏撒娇。
“哎哟,你可比不得你妹妹!这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你看你三婶就不怕这东西!”柳氏笑道。
牟文洁回道:
“不知二嫂将来生出来的是龙还是凤呢?或者生个小老鼠出来?”牟文洁一边说,一边借话逗趣着两个孩子。
“哈哈哈哈,二婶生个小老鼠……”两个孩子笑了起来。
“呸呸呸!别胡说,当心我打你们嘴巴!”柳氏急了起来。
“童言无忌!你何必跟两个孩子较真!”郑氏道。
柳氏听郑氏也来教训自己,想着牟文洁定是在嘲笑自己还没有子嗣,不免越发气恼,只好冲着喜儿发怒:
“喜儿,没听见你娘叫你啊!赶快回来!”
“你对他吼那么大声干吗?”董氏倒是觉得柳氏有些莫名其妙。
“喜儿,赶紧过来!”董氏冲着喜儿喊道。
喜儿嘟着嘴,看了看牟文洁,见牟文洁也示意让他回去,只好撒开了小女孩的手,朝着董氏奔了去,只剩下小女孩眼巴巴望着小哥哥离自己而去。
“新梅,过来!”牟文洁笑着朝小女孩挥手。
“娘!”小新梅扑进了牟文洁的怀里。
“你看你跑得满头大汗的,累不累啊?”牟文洁面带微笑,擦拭着小新梅额头上的汗珠。
“我不累!”小新梅乖巧的回答。
“娘,小哥哥为什么不和我玩了?”
“小哥哥的娘让小哥哥回家了啊!”牟文洁解释道。
“小哥哥是不是不喜欢新梅?”
“你小哥哥怎么会不喜欢我们家小新梅呢!”
“那大婶和二婶喜欢小新梅吗?”
牟文洁停顿片刻,道:“当然喜欢!”
“那爹什么时候回来看小新梅?”
牟文洁一时语塞,竟说不出话来。她望着眼前这个天真无邪的小生命,那一湾清澈的双眸把她映得那么的明亮,那一脸无辜的等待看得她如此的心碎,她一把将小新梅揽入怀里,一时竟留下泪来:
“娘不是告诉过你吗?你爹在外面做生意,他很忙很忙……”
“爹忙得都不想见小新梅吗?”
“他想……”牟文洁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娘,你怎么哭了?”小新梅伸手拭去牟文洁脸上的泪珠。
“因为……娘也跟小新梅一样,盼着小新梅的爹快快回来……”
院子里的柳絮依然随风飞舞着,小新梅依偎在牟文洁的怀里,随手抓了一片飞絮,摊开在牟文洁的眼前。此刻,牟文洁多么希望小新梅手里的这一片小小的飞絮,会带来远方的一声问候。
周家老爷年关前后忽染风寒,至今卧病在床,眼下吃了不少药,也不见好转,周府上下为此都忧心忡忡。周牧丰前两年在县收粮站做与那刘站长等人不少奉承之事,因此为周家赚得些许恩惠福禄,尔后却因渐渐自大自满得罪了刘站长,今年年关的粮钱到现在都没见个响头。周老爷病中催促了周牧丰好几次,也让周牧树跟着前后照应,却仍不见成效。
周牧丰时常酒醉晚归,周老爷只当是他玩物丧志、办事不力,数落了他几番,也不成事。之后,周老爷派周牧树带着曹管家去县里打探,得知周牧丰陪着县收粮站的人和一些生意上的朋友成日里花天酒地,过着挥霍奢靡的日子,更是痛心疾首,病情愈发加剧了。
这一晚,周牧丰又是酒气熏天地回来,到了门口,就被周牧树叫住,领他到了堂屋里,郑氏早已经等在了那里。
“干什么?这么晚了,我辛苦了一天,得回去休息,明日又得往县里去呢!”周牧丰语气里有些不耐烦了。
“老二!”郑氏语气严肃,“你跟娘说清楚,这年关的粮钱为何到现在还没放下来?可是那刘站长不给咱们方便?”
“娘!”周牧丰辩解道:“我这不是在积极争取吗?刘站长可是咱们多少年的老朋友了,他能不给咱们方便啊?再说,他也得看着咱爹的面子啊不是?”
“前几年,哪一次不是早早就放了我们的粮钱,这一次一拖再拖,你是不是不小心触犯了刘站长啊?”周牧树道。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周牧丰不高兴了,“有本事,大哥你去!”
郑氏道:
“你爹已经好几年没和县收粮站的人打交道了,如今都是把这事全权委托了你去办理,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可都是系着周家上下几十口人的嘴啊!可千万马虎不得!”
“放心吧娘!我估摸着今年的粮钱也快放了,一切都还在打点之中,您老别操心!”周牧丰似乎信心满满。
“你如今这架势,如何让我们放心?”周牧树道,“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哪一日不是喝得酩酊大醉?我已经调查过了,你和县里的那些人,成日里就聚集着赌博、喝酒,还…还逛窑子!”
“你!”周牧丰听见周牧树的这番话,很是气恼:
“你竟然暗地里调查我!”
“别吵了!别吵了!”郑氏劝解道,“都是自家亲兄弟,吵什么吵!可别吵到了你们生病的爹!”又语重心长道:
“老二啊,你大哥说的话可是真的?”
“娘,”周牧丰似乎像是得了委屈,“我这都是为了搞好社交关系啊!如今县里头那掌权贵的几十爷子,要打交道、谈生意,谁不沾染点那事儿啊?哎,生意上的事情,我大哥他不懂!娘,你可放一百二十个心,我如今在县里谈了一笔大生意,粮钱的事……”周牧丰顿了顿,道“也快了,也快了!”
郑氏拗不过周牧丰,只道:“你可千万要上心啊老二!好了,你也累了,休息去吧!”
周牧丰笑着答应着,临走时拍着周牧树的肩膀,道:“放心吧大哥!”
周牧丰走后,郑氏才叹了口气。
“娘,我总觉得二弟有些事瞒着我们!”周牧树道。
郑氏道:“你二弟是个做生意的料,前两年你也都看到了,相信他一定会把事情办妥当的!你也回去休息吧……”
周牧树正要走,郑氏又叫住了他:
“牧树啊,改日你带点礼品,登门拜访下刘站长!你平日里为人恭敬,那刘站长对你的印象也是不错的!”
“是,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