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晟一路奔走到了堂屋的外面,见几个媒婆站在门口闲谈着,又听屋里传出的笑谈声,便知里面还有一些不速之客。此时,周牧树恰好从屋里走出来,见到牧晟,私以为叫去的丫头瑞珠传话还真是利索。
“三弟,赶快进来!”周牧树连忙挥手催促。
门口的几个媒婆听见声音,都纷纷回头打量着眼前这位俊秀的少爷,眼神中泛出喜悦的光辉。
“牧晟来了!”屋里传来周老爷的声音,其他嘈杂声戛然而止。
牧晟看了一眼周牧树,没有说话,径直走进了屋里,几个媒婆也都欢喜着跟了进来。
牧晟站在门口处静静地端倪着屋里的一切,平日风清雅静的堂屋里塞满了近二十几个人,而此时的他却一点也没感受到喜庆的氛围,倒是周围齐聚的陌生目光把他包围着,让他一时喘不过气来。
“各位,今日是我小儿周牧晟抓喜的日子!”牧晟被周老爷洪亮的声音从木讷中拉了回来。
“周某在此先感谢各位良媒,感谢各家对我周某的厚爱,所谓才子佳人,周某希望选中的这家姑娘能够与小儿郎才女貌,情投意合才好!”
周老爷的声音继续在堂屋里回荡,夹杂着媒婆下人们的嬉笑声、谈话声。
说话间,下人已将一个用红布裹着的竹筒递了上来。
“这个竹筒里放了各位良媒举荐的姑娘的名字,待会儿小儿摇出哪个签,就表示与这家的姑娘喜结良缘啦!”周老爷手里举着竹筒,笑着向大家介绍。
“我不同意!”
一个声音撕碎了堂屋里弥盖的欢笑。
周老爷被牧晟的这一句吼叫惊住了,屋里的人都收住了笑声。
“你不同意?你有什么不同意?”周老爷严厉了起来,“自古姻缘,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子给你操办这桩婚事,你能有什么不同意!”
屋里的气氛顿时冰冻了,众人都不知如何是好。
“爹,儿子就是不同意!用抓阄这么不负责任的做法来决定儿子的终身大事,娶儿子从未谋面的女子,这是旧思想的陋习!”
“放屁!”周老爷狠狠拍响了一旁的桌子,震得郑氏猛的一颤。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敢在老子面前教训起老子来了!”
周牧树见周老爷越渐气急败坏,连忙上前为牧晟说起话来:
“爹,三弟年纪还小,有些小孩子的任性脾气,再说赶上结婚这头一回的事,一时还不能接受也是情有可原的嘛,您就别动气了!”
“大哥,你少说些那样的话,我才不要像你和二哥那样,糊里糊涂的就结了婚,一点都没有自己的主见!”
周老爷本来被周牧树这么一调解,心里缓和了一些,却又被牧晟这一番惹事的话给激怒了。
“你好大的胆子啊你!老子今天非好好修理你一顿不可!”说着便要去拿挂在堂屋正堂上的藤条。
郑氏见此连忙在一旁劝阻,在场的媒婆子们和下人也都跟着劝解起来。
牧晟见周老爷生气得要取藤条,生怕挨这一顿暴打,也吓坏了,情急下转身朝屋外跑了出去。
屋内的人见周牧晟这样一走,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周老爷被气得面红耳赤、不断咳嗽,郑氏连忙叫下人端来茶水,扶着周老爷坐到堂屋正中的椅子上。
几个媒人见本来好端端的喜事落成如此个境况,又一心想攀上周家的财权,便互相私语了起来。起先一直不与众人合群的一个媒人在一旁仔细观察着,眼神不断恍惚,似乎想在众媒人前出头,好赢得这门亲事。这媒人本是方圆十几里内都不让人讨好的王媒婆,鲜少有人家找其策媒妁之言,原来这次是离场坝子几十里开外的牟姓人家有意让其代媒。这牟姓人家是当地的一个佃中农,家主牟老汉有一独女名为牟文洁,年纪已经二十七、八了,一直都未出闺,周围邻居传出风言来,说是这牟文洁相貌丑陋,性格孤僻,眼力不大好,加上其年少丧母,牟老汉又身缠顽疾,亲事拖延至今,已然是个令众人闻言色变的大问题了。这王媒婆打听到周家家世殷厚,此次又由抓阄决定亲事,遂打算前来碰个好彩头。
“周老爷,贵三少爷就这样走了,把我们这群远道而来的媒人给撩在这里吹凉风,您看这……”
王媒婆故意不把话说完,心想这接下来的话周老爷也心知肚明,眼下就只等周老爷给个说法了。几个媒婆见王媒婆此番作为,知道其想在众人中占据上风,表面上都使出白眼暗自不爽,但也都众口附和着。
郑氏见堂屋里的人都聒噪了起来,不知如何是好,心想这事就这么算了的话,传出去可是要丢周家脸面的。周老爷自然是明白的,这些媒婆哪个不是长舌多话的唠客,周家的声誉可不能糟蹋在这些妇人的嘴里,于是沉了沉气,站起身来:
“我周家应承了的事,自然是要有个结果的!”
众人听周老爷这一发话,都安静了下来。
“把竹筒给我拿来!”
郑氏知道周老爷决意代周牧晟抓阄,生怕儿子会不答允,想拦阻却又怕在众人眼前失了体面,竟然周老爷都已经发话,便也只好闭口不言了。
周老爷接过下人拿来的竹筒,走到堂屋正中间,对着堂屋中庭的祖宗牌位拜了三拜,将竹筒轻轻摇了起来。竹筒里的竹签哗哗作响,淹没了周遭的一切声音,众人如同停止了呼吸,都瞪大着眼睛死死盯在周老爷手中摇晃的竹筒上。
周老爷小心摇晃着竹筒,深知此事的重要,不断在内心祈祷着祖宗们能够庇佑儿子娶到一门满意的婚事。周老爷在心里默念到差不多的时候,猛的用力一抖,一只竹签“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郑氏连忙过去拾起地上的竹签,不敢多看一眼,再说自己也大字不识一个,双手颤抖着将竹签小心翼翼地递到了周老爷的手上。众媒人也都紧张了起来,不断揣测着这摇出来的竹签上会写着哪家姑娘的名字。
周老爷将手里的竹签紧紧握着,眼神从众人的身上扫过,见众人都睁大了眼睛、伸长了脖子,等待着自己宣布竹签上的名字。
周老爷慢慢将手掌摊开,竹签上的名字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牟文洁!”
周老爷的声音打破了死寂的气氛,众人又恢复了聒噪。
王媒婆一听叫的是牟文洁,赶紧从人群中窜到了周老爷身前,不断大吼大叫着:“中啦中啦!是牟家!是牟家!”
人群中的几个媒婆不高兴了,千方百计的等待居然不是自己举荐的姑娘,还被这个不讨好的王媒婆捡了大便宜。一个见不得王媒婆得意的人高声说道:
“这牟家姑娘可是个出了名的老姑娘了!二十七、八了都还嫁不出去,我看不是长得丑就是哪里有毛病!”
众人听见有人惹事,想到反正自己没中到签,也都开始掺合着议论了起来。王媒婆好不容易说中一门亲事,又是周家这么好的人家,可不甘心被那些不怀好意的人给捅了马蜂窝,为了牢牢握住这已经到手的熟鸭子,便自鸣得意地插着腰,高声喊道:
“这可是周老爷亲自抓的阄,我看那些不服气的人就少在这里惹是生非,要我说啊,一个字:命!回去了多烧几柱香吧!”
几个媒婆被王媒婆气的无话可说,也只好不言语了。
周老爷也是听闻过这个牟家姑娘的,虽然自己也并不是很满意,但承诺在前,加上心里自认为是周家祖宗让自己选中的签,便也只好认命接受了。
“依我看,年纪虽然大了点,但能够懂事、照顾人,我看也没有什么不妥的!”
周老爷的话一来是让众媒婆安心,二来是想从郑氏那里得到些应许。郑氏明白周老爷的话,说了句“老爷决定便是”就无二话了。
王媒婆听见周老爷的话,心里总算是安宁了不少,但还是担心事情有变,便连忙上前道:
“还望周老爷择个良辰吉日,把婚事尽快办了为好啊!”
周老爷心里自然是明白王媒婆的用意的,仔细想想觉得这婚事还是得赶紧办了为好,免得那多事的儿子又闹些让自己丢脸面的事,便点了点头,王媒婆自然是笑得满面如花。
“牧树,去把你三弟给我找回来!”
周牧树应了一声,走出了人群。
周牧晟从堂屋跑了出来便径直奔到了屋后的山梁上。此时已近深秋,冷风凛冽,吹得人瑟骨寒栗。周牧晟在山梁上待了将近两个时辰,可毕竟也还是个刚刚十八岁的少年,先前的气愤恼怒早被寒风带走了。正准备动身回去时,只见天空中一群鸿雁列队飞过,在夕阳的映照下,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