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先生:
见字如面,八月十六日半夜绝对是我生平中中绝无仅有的一个夜晚,我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复杂情绪和糟糕的状态,回家的时候我的脚像踩着棉花,都忘了自行车还锁在小区的门口,大概是受了风寒,浑身酸疼,疲惫不堪,头上直冒虚汗。
悲痛之外似乎还有一种难以言传的情绪无的放矢,直到回家见到老婆才彻底的释放出来,老婆一脸的惊恐,抱住我之后才安下心来,我俩看着母亲的照片痛哭不已,没有保护好她在世上唯一的姐姐。当时我便决定,非得做点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才能对得起死去的人。
有了这个决定我便更强烈的感受到,头一天晚上那俩通奇怪的电话肯定有着异常紧密的联系,只是当时我并没有想到那一层,身为警察的我竟然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没有,更别谈分析推理能力了,真是愧对我的职业素养。
不管怎么样,我都该睡觉了,我看了看表,已经凌晨三点五十了,冷鸣刚刚给我发了微信让我上午九点到分局参加案情分析会。我吃了片降压药,便胡乱睡下了。
九点我如约到了分局会议室,虽然睡了几个小时,但身体还是有些发软,情绪总是调动不起来。冷鸣给我倒了一杯热水说道:
“怎么样,身体还好吧?我相信你会挺过来的,虽然这么说有些残忍,但你是警察,警察化悲痛为力量的方式只有伸张正义、抓住罪犯。有什么需要组织做的,尽管开口”
“放心吧冷队,我挺得住,十年的老警察了,什么都看得开,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早日破案,我明白,作为死者的家属我不能参与此案的侦破,但我可以作为证人,提供一些我所知道的线索和内情,也可以跟您交流一下我的想法。”
“很好,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这也是我要对你说的话,你来之前,杨阿姨给我打了个电话,提到了你”
“我?她又想起了什么新的线索吗?她昨天提到的线索很混乱,几乎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就是一扇破旧的房门开开关关的问题,当然,还有她那希望改善居住环境的小心思”
“小王,她的话可以理解,那是人的正常想法,再说那个小区确实该修缮修缮了,其实街道办已经开始实施了创城计划,你昨天在小区门口看到的工程车就是来疏通下水道的,要不是碰到杀人案就已经完工了。所以你可不能这么说,她要是听到你这番话会很失望的,人家可是说了你不少好话”
我倒不好意思起来。
“竟有这种事?看来是我错怪她了,杨阿姨一向只对猎奇感兴趣的”
“其实她人很善良,只是性格很直,总是希望以另一种方式帮助别人而已”
“那她都说了什么?”
“当然,她的开场白还是那一套,说什么她家门前的小冰箱壳子被撕掉了一条,本来是想装垃圾用的,但是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邻居给弄坏的,而且她严重怀疑是四楼小吴干的,还说那个小吴为了报复她昨天说起他的糗事做了坏事又把冰箱壳子转了个圈让人看不到撕坏的地方,早上扔的垃圾都漏到了楼道里,害得她收拾了好久,为了驱除垃圾的酸味,她又赔上了小半瓶空气清新剂,所以让我跟四楼的小吴好好谈谈”
冷鸣无奈的笑了笑,我也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
“她还提到了你的母亲”
我这一惊非同小可。
“我母亲的事她如何得知?”
“是你姨母告诉她的,她说你母亲当时病重用了好多种进口药,还经历了两次大手术,可最后还是走了”
我的脸上又蒙上了一层灰色。
“她还提到你母亲过世后你对你的姨母姨夫很好,经常去看望他们二老,还带你的姨夫出去洗澡、散步锻炼,说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就是命苦了些,父亲自打跟母亲离婚后一直远在东北,也帮不上忙”
我很感慨,便跟冷鸣回忆起了那桩痛苦不堪的往事,母亲去世八年了,但我一次都没有给她烧过纸,因为我一直都不愿意相信她竟然去世了,本来出事前的一个月刚刚做了全身体检,各项生命指标都很正常,但谁能想到却意外摔伤了大脑,结果送进第一院后就再也没有出来,期间用了不少的进口药,却没有任何的起色,妹夫也给母亲做了两次大手术,依然没有挽回母亲的生命。
由于我年轻无知,母亲住院期间一直是姨母在帮忙照顾,与院方就治疗方案的沟通也都由姨母跟妹夫在全权处理,我除了在医院值夜班照顾母亲之外没有操过任何的心,所以,即便母亲走了我也依然感激姨母的倾心付出,因为她是当时我在本地唯一的亲人了。
世间万物就是这样,有很多道理说不清楚、讲不明白,哪怕你倾尽了所有,最后也不能收获一二。
“没错,所以说才提醒我们应该倍加珍惜和保护我们已经拥有的一切”
我深深的点点头,脑海中浮现出了老婆和孩子的微笑,我暗暗发誓,只要能换来家庭的和平安康,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相关的专案组工作人员都已齐聚会议室,胡副局长主持参加了此次会议,胡局主管刑侦和经侦支队,而我的角色既像顾问侦探又像证人。开头的官样文章我就略过了,我直接复述具体的调查报告和案情分析。
施法医通报了具体的验尸报告,姨母的名字叫尹兰芝,姨母的具体死亡时间应该是昨天晚上九点四十五至九点五十之间,也可能会更晚一点,最晚不超过九点五十五,因为姨母房间里空调的制冷一直是开着的,室内的低温导致死者的具体死亡时间不太精确。
姨母的致命死因是刀伤,刺中的部位是左边的肾脏,刀锋的大部分没入死者的身体,刺中肾脏的特点是疼痛难忍、出血量大(不呈喷射状)、快速死亡,当然也无法喊出声音,凶器是蒙古剔,非常锋利,可以轻易不费力的穿过衣物刺入人体。
姨母当时的体位是脚冲着北边的窗户,头冲着南墙,侧身躺在床上,脸冲着东墙,后背冲着房门,盖着夏凉被,夏凉被的表面没有刀刺入的痕迹,应该是姨母死亡后被盖上的,姨母身下的一摊血迹表明姨母刚死亡就被放到了床上,所以肾脏的血液才会流向一侧,墙上没有喷溅的血迹。施法医还在姨母的脖子上发现了轻微的淤伤,但是皮下出血点很少,如果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来。
姨母受到的刀伤快、准、狠,创口非常齐整,一刀毙命,绝不拖泥带水,凶手似乎是有过用刀的经验,对人体脏器的位置较为熟悉,像是军人、外科医生这一类的职业者所为。
玄关大门门槛上粘的胶带上没有发现指纹,杀人房间的家具、器物、窗户上只有姨母和姨夫的指纹,凶器上没有任何指纹,凶手作案的时候应该是用布缠着凶器或是带着手套,地面上脚印的印痕虽然不太清晰,又有些凌乱,但依然可以辨别出是五个人的,按照关大爷之前的证词,法医经过比对,前三组脚印确实是姨母、姨夫、表妹的,脚印延伸到玄关,第四组表哥的脚印的比较特别,他的鞋按照他姨夫的描述是定制的,所以很特殊,可以直接辨认,而第五组陌生的脚印无法辨认,与表哥的脚印都通向了姨夫的房间,但并没有到达房间,只停留在了姨夫的倒下处。
通过以上描述,可以确定姨母的确不是自杀。
冷鸣提出了自己的初步看法供大家参考:
“死者的死亡时间较为模糊,昨天晚上的天气状况又极差,风刮的很猛,白天又下过大雨,室外的温度也较低,按理来说室内的温度也不会太高,当然也不排除春晖小区的居民楼因为老旧、年久失修导致屋内较潮,人在这种环境下确实会很难受,开着空调可能会舒服一些,因为昨天晚上三楼杨阿姨家就是开着空调睡的觉,但是每个人的习惯又不尽相同,有的人觉得难受,有的人就会适应。虽然有这种特殊的情况需要考虑进去,但这栋楼里毕竟发生了杀人事件,我们还是要考虑大多数、一般的情况,所以我倾向于把空调打开是凶手所为,因为空调制冷竟然开到了十五度,目的当然就是为了混淆我们的时间界限,扰乱我们的侦查方向,所以我觉得单凭这一点,此案也不太像是冲动杀人,应该是预谋杀人”
冷鸣点燃了一支香烟,继续说到:
“冲动杀人的凶手本来是没有犯罪动机的,也不会携带凶器,遇见后也没有把对方看成是受害者,只不过在交流的过程中产生了语言和肢体上的冲突,进而盛怒之下杀了人,根本未经缜密的犯罪思考和杀人过程的推演,杀人的时候身边的各种物件都可以成为凶器,或者用自己的肢体杀人,如果用尖利凶器的话,死者身体的伤口的特征则是多而凌乱,时而浅时而深,凶手行凶后大都会后悔、惊慌失措,第一个念头都是迅速离开杀人现场,根本顾不上布置现场、清除痕迹”
警员小钟适时的补充了犯罪现场的勘察结果:
“犯罪现场的房门我们按照冷队的要求进行了重点检查,房门比较老旧,属于单位集资楼的标准,据推测,大概有近二十五年以上的历史了,这种房门如果不进行膏油保养的话,时间长了是会出现门锁声音过大的情况,我们检查过了,确实存在长时间未保养的情况。杀人房间的内部我们也勘验过了,地面有上有几滴滴落的血点,像是死者倒退着退回了床上,似乎指向了窗户的方向,但窗户是关着的,拉着窗帘,插销没有上锁。窗户后面是楼的后院,在一楼的后院的绿植地面上发现了俩个圆形的压痕。其他的地方没有见到这种压痕,地上有一部屏幕被打坏的手机,还有房间内的衣柜抽屉被暴力打开了,像是翻过,里面除了死者和丈夫的户口本、身份证之外还有一份非正式的购房协议,买的是海南的二手民居,协议的签订时间大约是半年前,里面的意思是死者先交了一部分定金,后续的资金筹齐后就会打到房主的账号里,协议做了公证,里面也有买卖双方的签字,抽屉的下面有一个夹层,里面有一个信封,但信封是空的,看信封边缘的凹凸程度,之前里面应该是装着什么文件或者钱之类的东西,还有厨房似乎也被翻过,其他的就没有了”
冷鸣点点头,播放了下一个幻灯片,是那把精致的凶器蒙古剔,我突然想到表哥聂晓风似乎也有一把这样的短刀,那是他去内蒙古旅游时买的,回来的时候还向我炫耀来着,在我面前比划来比划去的,我当时很厌恶,所以印象很深,但是此时不适合打扰冷队,只能听他继续说下去。
“这把刀的学名叫蒙古剔,在内蒙古的一般家庭里是用来剃牛羊肉的,非常锋利,又尖又快,而且刀身也不是特别长,作为杀人凶器实在是太适合了,一个激情杀人者怎么会在杀人时碰巧带着这么完美的凶器?就像是特意准备的,这里姑且不论凶手的‘刀法’如何,凶手行凶后居然还有心情和时间去布置尸体和擦去指纹?然后堂而皇之的离开?这对于冲动杀人来说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情况。所以很明显,是预谋杀人。”
说罢,冷鸣又点燃了一根香烟,胡局一直在仔细倾听冷鸣的推理,插话道:
“冷队长,如果是谋杀,那么凶手是否就在除了死者之外的四组脚印当中哪?”
冷鸣若有所思,没有正面回答胡局长的问题。
“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藏着秘密,但最可疑的还是房间里的第五组脚印,它不属于这这里,像个神秘的不速之客,一夜之间完全蒸发,除了脚印它什么都没留下。但唯一让我不解的便是死者喉咙处那轻微的淤伤,很是突兀,完全不合逻辑,这个神秘的庭院就像一座孤岛一样,藏着很多神秘的生物,外面的人想进来一睹为快,里面的人却想逃出生天,它吞噬了所有善良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