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先生:
以上便是我所知道的八月十七号凌晨一点半接到刑警队紧急电话之前的所有经过。哦还有十七号十二点半左右我老婆说她在门口见一个乞丐要钱,晃晃悠悠的一脸坏笑,被她骂走了,这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我是觉得与本案无关,也没在意,无需详述。
还没等我第二天报警,警察倒提前找我了。
当时我正在睡觉。在寂静的深夜,哪怕是手机嗡嗡的震动声在耳边也会被无限放大,不啻于地震,我猛的惊醒过来,拿起来一看是刑警队的小钟,一看时间凌晨一点半,心里纳闷,这个点刑警队找我干嘛?
然而与我对话的却是冷队长,他很为难的又带有平时干脆利落的口吻说道:
“小王,你来你姨母家一趟吧,出事了。”
我当下大吃了一惊,没顾得上多问,也没来得及跟老婆打个招呼,赶紧穿起衣服骑上自行车直奔姨母家的春晖小区,我岳丈家的老房子离我姨母家很近,骑自行车也就五六分钟。
但我记得那天的风很大,得有七八级,我竟然骑了将近十分钟才到,一路上心绪不宁,本来风刮着就冷,白天还让雨给淋了,身上一直哆嗦,便脑补着各种可能性。
到了小区,见三辆闪着灯的警车停在门口,五六个警察拉好警戒线维持秩序,周围都是议论纷纷的人,还有几个好事者不停地打听,旁边还有几辆吊车和推土机停着,看样子刚才是在干活。
我把自行车停在门口的大树旁,便一眼瞧见了刑警队的小钟,他也看见了我,赶紧趋步到我身边,我焦急的看着他,他一脸同情的告诉我:
“你姨母死了,冷队让我在这迎你,说见到你就直接让你上去,你节哀啊!”
我道了声谢,赶紧进院上楼。眼前一片模糊,心想,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姨母家在二楼,也没顾得上跟同事打招呼,就直接冲进了屋里,冷队正在门口跟一个警员交代一些事情,见我来了他便向那个警员递了个眼色,一脸严肃,嘴抿着,拍拍我的肩膀:
“进来吧,一会儿等人到齐了就开始,是你姨夫报的案,他头部受了伤,你表妹跟着警务人员送他去医院了。”
我吃惊的点点头。屋里面的灯很亮,我一眼便瞥见了大门左手对面的姨母房间,房间的灯和门开着,里面床上躺着的正是姨母,腰眼上插着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刀,身下一大滩血迹,粉色的睡衣和床单都浸透了,双眼通红,惊恐无比的看着与身体平行的前方,嘴张的很大,看来濒死的时候受到了极大惊吓与痛苦,旁边的施法医刚刚进行简单的尸检,起身向冷鸣说:
“冷队,根据死状初步判定应该是他杀,根据尸僵的程度判断,死亡时间大致是九点半至十点半之间,致命伤是刺中肾脏的那一刀,具体等我的进一步检验结果”
冷鸣道了声辛苦,便叫人把尸体抬走了,我的眼泪控制不住了,抬脚便往里走,一把被冷鸣给按住了,他冲我摇摇头,暗示我不要进去。我差点忘了不能破坏现场,便只好低着头蹲在那,冷鸣递给了我张面巾纸。
想起往日姨母对我的好真的令我相当难受,虽然母亲去世了,但姨母始终没有拿我当外人,每次家庭聚会必叫上我们一家四口,并当众宣称:
“以后他就是我的亲儿子,我妹妹虽然不在了,但对孩子的母爱绝不会断,由我来延续,以后凡是他的事都由我来管!”
我特别感动,我结婚的事就是姨母一手操办的,还有后来向姨母借钱,姨母都没有犹豫过,日常的嘘寒问暖、帮忙带孩子就更不用提了,亲生母亲也不过如此了,姨母母亲角色的扮演非常到位,但我这儿子的角色却失信了。
家中唯一瞧不上我的便是我那表哥。
我的愁绪正在姨母的脸上徘徊,门一响,一个警员带着几个人进来了,我一看都认识,都是姨母家几个楼层的邻居,有四楼的小吴夫妇、三楼的杨阿姨,一楼的关大爷,每个人的脸上都挂满了惊恐和悲伤的神色,进了门一见我都向我投来怜悯的目光,太不幸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节哀顺变吧!便都不约而同的望向姨母的尸体,又是一阵惊呼。
“冷队,人都到齐了,可以开始了。”
冷鸣向他摆摆手,示意他做好笔录,把证人都带到姨夫的房间里询问。
“大家好,我是刑警队的冷鸣,非常抱歉搅了大家的清梦,发生了很不幸的杀人事件,我想大家作为死者的熟人应该尽一份公民的责任,更何况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远亲还不如近邻哪,希望大家能提供一些有帮助的线索供我们参考,这样对于尽快破案也是有帮助的,大家可以畅所欲言,说什么都行,记住,哪怕是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要放过,只要引起了你的注意或者你觉得不合理的事情都可以说出来,不要有什么顾虑,我们都会保密的。”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三楼的杨阿姨最先开口:
“是这样的,应该是昨天晚上,也就是几个小时前,我打算看看电视剧,反正也睡不着,我睡眠一向不好,我家老头子在屋里面烀猪头,就是打呼噜啊。你知道的,男人都爱喝酒打呼噜,可是女人不一样,总得有点年轻的爱好不是?可这破楼的隔音都不是很好的,影响看《甄嬛》不说,有的时候难免会不经意间听到一些……不好意思啊领导,小吴、小古,你们年轻人平时也要注意点的,这样会影响大家休息的,今天当着领导的面我可是不客气的。”
杨阿姨是这栋楼里面著名的好事者,最自负的能力便是“通晓世事”。
冷鸣有点不耐烦,摆摆手示意她。
“直接说重点就好”
小吴和小古脸上则显出不悦之色,露出一副厌恶的神情,讽刺道:
“杨阿姨,你这爱好当着警察的面也敢说出来?”
关大爷很尴尬,只能打个圆场。杨阿姨并不在意:
“好了好了,这些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观察事物要抓重点才行,我记得是九点左右,二楼尹姐家的门打开了,哦就是那扇门。”
她指了指玄关的房门。
“那门开锁的声音特别大,真是扰民啊,而且楼道里面的灯也特别暗,您看,又说到这豆腐渣工程了,领导,您真得向街道办事处反映反映我们这楼的质量了,都多少年了,老百姓不容易的,政府也不说给翻修翻修”
说完得意的看着四楼,似乎在说,你们年轻人都靠不住,还得是我拿事吧?
杨阿姨提到的尹姐就是我姨母。
她继续说道:
“门虽然开了,但是我并没有听到关门的声音,过了一会,我把门开了一个小缝,蹑手蹑脚的出来往二楼看了一眼,门确实关上了,她家这个门有的时候也不响,谁知道哪,我就回去了,生怕被尹姐的儿子聂晓风看见,哎呦呦,你是不知道她那个儿子,真是没有教养!”
冷鸣插了一句话:
“杨阿姨,您怎么知道那个开门的人是死者的儿子?”
杨阿姨偷偷看看我,我怔住了,马上便反应过来,我点点头:
“说吧,不要隐瞒”
“那我可说了,本来这是死者的家事,我不该多嘴的,但是尹姐的儿子可真是个混蛋!在外面花天酒地的,兜里揣个小木梳,叼个烟卷,还找小姐!老婆早就跟他离婚了,他都没给过孩子抚养费,还经常跟他父母吵架,尤其不尊重长辈!那天我只是看了他一眼,他竟然说我是长舌妇长鸡眼!真是个没家教的东西!”
这回轮到小吴夫妇得意了。杨阿姨突然忿忿又神秘兮兮的小声说到:
“据说他还在外面干了一些不法的买卖,还涉黑哪!小王,我对你姨母家没有别的意思啊,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我摆摆手,示意她回答问题。
“尹姐的儿子最近一个月每次回家都是九点以后,白天也不知道在干吗,我就特意观察他,有的时候他会带一个人回来,那个人左手的小臂上有纹身,纹身的花纹像是一条龙,戴着棒球帽,很瘦,脸没看清,看样子也不是好人!”
“您能确定是聂晓风?”
“绝对错不了!我还闻到一股浓烈的“渣男香”香水味,就是他平时最爱喷的那一种”
“那他后来什么时候离开的你还记得吗?”
“是九点五十分,因为九点五十分我听到她家门锁响了一下”
“您亲眼看到他离开了?您想好了再说不迟,这点很重要”
“那倒没有,我哪敢看啊!但一定是他,哦对了,后来她家的门又响了,我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了,但似乎是没有人离开”
“又来了一个人?您看到是谁了吗?”
杨阿姨难为情地说:
“这个我倒没有注意,我从阳台的冰箱里拿了一块冻牛肉化上后就回屋睡觉了,您知道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我就……”
看来久经沙场的老将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此时关大爷脸上露出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神色。
杨阿姨为了挽回些许颜面故作思考推理状。
但此时就此案一直未发表意见的门房关大爷无奈的说道:
“老杨说得对,第一个人确实是老聂的儿子聂晓风,第二个进来的人是老聂的女儿晓雨”
所有人都惊呼起来,也包括我。但冷鸣却一直很平静的吸着香烟。
“为什么这么肯定?”
“领导,他是住在一楼的老关,是这个小区的门卫,老关,快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要隐瞒,破了案你可是大功一件,说不定你还能拿个奖金什么的,正好可以用来贴补家用,不是我说你老关,你那退休金都哪去了?都买书了?也给嫂子买件像样的衣服才是,多寒酸啊!我说的对吧领导?”
关大爷脸上露出难堪的神色,看来杨阿姨是打算不眠不休的串场了,冷鸣没有理会她,示意关大爷继续说下去。
“昨天晚上我在门房里看书,将近九点的时候进来一辆车,车我认识,是聂晓风的,我按了升降杆把车放了进来,我看到驾驶室里坐着的人是聂晓风,车上没有别人。他戴着黑色的圈檐帽,穿着红黑相间的运动服”
“你怎么知道车上没有别人?”
“那辆车是老聂的儿子刚买不久,还没有贴内饰,所以窗户是半透明的。九点四十五左右又进来一个骑电动车的人,她从侧门进来的,虽然戴着宽檐帽,但我看她的衣服认出确实是晓雨,她刚进来没几分钟,聂晓风就驱车离开了,大概十点左右,晓雨也离开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进出过,这个小区只有这一个出口,至少我没有看到其他人,一直到你们公安的同志过来,哦对了,小区门口的右手边有一个监控器,虽然不是很清晰,但应该拍到了,你们可以查监控。”
“恩,我们同事已经把监控视频的内容发给我了,确实不是很清晰,您还能想起什么来吗?”
“哦,你不说我都忘了,我大约九点四十左右的时候在院里面巡查,路过老聂家窗下的时候我抬头看见窗帘上有一个人影晃晃悠悠的,像醉了酒,因为那是尹姐的房间,她平时就好喝个红酒。所以应该是她,我也没在意就回门房了。还有我老伴刚才跟我说,昨天晚上九点半左右听到楼上在争吵,听声音应该是尹姐母子俩,具体内容没听清,后来她就睡着了”
“也就是说九点四十左右死者可能还活着?有没有可能是死者已经遇刺,摇摇晃晃的想起来喊人救命?但是最终由于伤势过重未能喊出声音,倒在床上死去,死者嘴型张的很大,倒像是想喊却未喊出的样子。”
关大爷如坠五里雾中,摇摇头。冷鸣继续平静的说道:
“如果那个时候死者已经死亡,那凶手可能就不言自明了”
关大爷使劲摆手,急出一头汗,连忙说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说晓风就是凶手!只是……只是把我可能看到的、听到的说出来而已,话说回来,事实也不一定是这样”
冷鸣笑道:
“您不用害怕关大爷,我只是做个简单的推理,事情尚未盖棺定论,讨论而已,还要经过法医的尸检程序才能确定具体的死亡时间”
一旁杨阿姨的脸像点燃后的爆竹,涨的通红,似乎再不让其发表高见就要爆炸了,她丝毫不顾及关大爷的情绪和担忧:
“领导!凶手就是聂晓风吧?时间上说的通啊,我就说嘛,那个没教养的作奸犯科,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做不出来,那天他骂我是长舌妇就表明他有这种恶毒的想法,我的天哪,幸亏昨天晚上他没看到我,不然连我都被灭了口了呀!领导,你可得赶快抓住那个天杀的,不然我这都没法活了!”
“时间上只是可能而已,聂晓雨也来过啊,动机哪?他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母亲?您别胡思乱想了,如果真的是他弑母潜逃,短时间内是不会再次作案的,放心吧,我们会加派人手保护你们的”
杨阿姨还想继续说,被冷鸣伸手打断了。
“关大爷,对聂晓雨你了解多少?”
提到表妹聂晓雨,关大爷脸上的愁云似乎消散了不少。
“唉,那个孩子太可怜了,跟她哥完全不一样,从小听话顺从,学习很好,就是性格上过于软弱,这点随他爸,她妈很强势的一个人,又偏心晓风,对她就不冷不热的,本来可以上个好大学,但是她妈就是不让她去,说钱要留给晓风结婚,为此老聂跟她吵了不知道多少回,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她那个儿子初中没毕业就直接进入社会了,那还好得了?什么都学,就是不学好,不然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后来她妈给晓雨介绍了一个对象,是个神经内科的大夫,叫霍连城,比晓雨大了十岁,在市第一医院上班,结婚后对晓雨也不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但是谁承想,偏偏是个没主见的人,把自己的全部积蓄都投给了他大舅子,也就是聂晓风,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全赔了,人想不开就自杀了,剩下晓雨跟孩子苦苦挣扎,公婆也走的早,她妈还不管她,说什么她儿子也赔了,没钱接济她,你听听冷队长,这都是什么屁话?好歹也是亲生女儿啊!现在晓雨一个人带个孩子给人当保姆,都不知道心里有多苦!”
说着说着关大爷眼圈红了,所有人都惊呆了,没想到关大爷对我表妹这么同情,杨阿姨也画风突变:
“老关,好了别难过了,晓雨会渡过难关的,她那亲娘如果能像你这么想也不会有今天的报应”
小吴也趁热打铁:
“关大爷,要不您收了晓雨做干女儿吧”
“有…有老聂在,我哪有那个福气……”
杨阿姨反应机敏的捅了捅小吴,小吴也觉得戳了人的痛处不太好意思,便不做声了。
冷鸣也向关大爷投去了温暖的赞许,屋内的紧张气氛也舒缓了不少,我想大家的心里都是柔软的,本来我对杨阿姨对我姨母的议论颇感不快,但是没想到在表妹身上发生了这么多“内幕”,当初我只知道妹夫因钱自杀,唉,既然姨母人都死了,不提也罢。
冷鸣把目光移向小吴夫妇:
“两位有什么想补充的吗?”
小吴脸红了,小谷低着头掐了他一下,思考了几秒钟,说道:
“昨天晚上风大刮的窗户响,我们也睡不着,我无意间看到窗户外面似乎有一个人影跑过,但不太确定,好像九点半左右”
“关大爷,那个时候您应该在巡院儿吧?您没看到有其他可疑的人吗?”
“没有,这个院子虽然不太大,但有树木植物,如果藏个人还真不容易被发现”
冷鸣示意警员做好记录,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诸位,昨天晚上九点至十二点之间有人从房间里出来去过院里吗?除了关大爷”
大家面面相觑,都摇头说没有。关大爷想了想,说道:
“还有一个事,我也不知道重不重要”
“说吧,只要您觉得不合理都可以说出来”
“倒也没有觉得什么不合理,只是声音有点刺耳别扭,昨天的风很大,除了听到院里的树被风刮的拍打院墙的啪啪声音之外,大约十点十分左右我听见院里有嘶嘶的声音,既像电线漏电又像风吹哨的声音,我担心风把电线刮断了,出去看了看,结果什么都没有”
“好,我知道了,今天就这样吧,大家辛苦了,感谢大家的配合,提供了这么多有价值的线索,我们回去会研究的,大家都回去睡觉吧”
我疑惑的看着冷队,他也注意到我了,笑着对我说:
“聂晓风的电话我们早打过了,关机!”
说完,他看看那扇面向楼道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