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易静静地听着梅舒讲述关于他自己的事情。就这样一路讲,直到黄泉路的路口还没有讲完。
“到黄泉路了。”黑无常说。
“怎么样,我弟弟是不是很厉害!”
“是的呢!”白无常瞥了一眼萧易。
“都说白无常是吐着长舌头的吊死鬼,可你还蛮俊俏的啊。”
“啊……阳间都这么说我的吗?哪有啦,哈哈哈……”白无常略显尴尬,看了梅舒的信息觉得她应该是一个文静的姑娘,怕吓到她才把舌头藏起来的,但她似乎有点口无遮拦啊。
梅舒察觉到了,解释道:“如果我说了什么过分的话还请你不要在意啊。这些年活得太小心,生怕说错话,做错事,我自己倒没关系呀,涉及到我弟弟就不好了。眼看着这一生都结束了,就让我放肆一下吧。”
“没事没事,我不介意的。”
“接下来要去哪啊。”
“望乡台。”黑无常说。
一到望乡台,远远望着家乡回不去。高高一个石台,发出阵阵阴光,坐卧路转之势,上可回头瞻望,书写三个赤红大字望乡台。走到了望乡台,几乎就没有还魂的可能了,阳间的肉身这个时候也差不多都到了入柜装殓的时候了。可是,阳间哪有给梅舒下葬的人呢,恐怕现在还没有人知道她已经离开人世的消息。
“这位小兄弟为何一直不说话啊。”
“他……认生,认生。刚到地府来工作,流程什么的也不熟悉,所以就很少说话,嗯……虚心学习呢。”白无常慌里慌张的解释着。
“哦……”梅舒半信半疑。她也只不过是希望她心中所念成真罢了,但也不希望是真的,因为那样,她弟弟就再也不是人了。
恶狗岭。声声犬吠,唤的人心惊肉跳。在他们刚进入恶狗岭不久,一条条恶犬慢慢露出身影,目光凶恶,皮毛刚硬。不问来路,眼冒绿光的恶犬张着血盆大口朝梅舒扑过来。
收到人类“保护费”的魂,会被鬼差安全带到目的地,可是,梅舒的情况,自然不会有保护费。黑白无常没有办法插手。但萧易是个例外。他一把拉过梅舒,一脚踢开最近的恶犬。但奈何不了恶犬数量太多,一不留神被咬了个正着,正在那恶犬撕咬企图扯下萧易的胳膊时,它却慢慢松开了口,看着萧易的眼睛,似乎有点战战兢兢的样子。
“我看错了吗?以前我们收到的钱分给它们才会让我们安全的过去,今天这是,什么情况?”白无常在黑无常耳边问。
黑无常没有说话。
“滚。”萧易声音极低,咬字却极狠。这一声滚梅舒听不到,但却被黑白无常和周围的恶犬听到了。准确来说不是听到了,是感受到了,一股极大的威压。
“大概是……天分吧。”黑无常说。
梅舒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那些恶犬让出了前面的路。
萧易没有说话,带头在前面走。黑无常示意梅舒走在萧易后面,黑白无常垫后。
“这小子有两下啊。看样子我们白担心他会被欺负呢”白无常说。
“聚堆的都是弱者,只有无法自卫的弱者才会聚堆,一起攻击强者。但,仅限于这件事。白。”
“……”
这一路,没有人再说话,有人担心,有人激动,有人疑惑。到了酆都,黑无常开口:“酆都到了,接下会有其它阴兵给姑娘引路。我们先告辞了。”
“哦哦好,谢谢你们。”一下子到了地方,梅舒还略微有点慌张。
三个人离开酆都时,白无常问黑无常:“老黑,秦广王不是说这些都免了吗?”
“是,但是要走一遍过程,不然会有程序上的问题。”
“好麻烦呐……”
萧易压根没有听他俩说了什么,黑无常觉得应该提醒他一下。
“萧易,梅舒就走一下过程,应该很快就会到奈何桥,牛头马面应该带你去过奈何桥了,快去那等着她吧。”
“是啊是啊,萧易,快去吧,这些阴兵效率都很高的。”白无常接着说。
这下子萧易才反应过来,匆匆道谢,就往奈何桥那跑。
“他慌了,老黑。”
“……”黑无常没搭理他。
马面还在浇花,抻懒腰的功夫看见萧易慌里慌张的跑过来,高兴的冲他招手。
“萧易!萧易!看见我没!”
萧易跑过去,大口喘着气问他:“有人来投胎吗?”
“那老太婆汤还没熬好呢。不急不急,你看你累的,过来坐会儿。梅舒……来了?”
“嗯……”
“老太婆汤熬好了那边才会带人过来,面具你不摘?”
“等会的,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萧易的确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梅舒。梅舒一直希望他可以好好生活,但现在变得不人不鬼的。
“为什么?”
“她希望我好好生活,可是我现在……可能都不算活着。”
“净瞎说!怎么就不算好好的活着了?梅舒希望你好好生活,但没说让你在哪生活吧?所以,萧易,在地府要好好生活。”马面拍拍萧易的肩膀。
“哦?来了!萧易萧易!人来了!梅舒!”
萧易一下子站了起来。因为梅舒没有那么多繁琐的步骤,所以被阴鬼第一个带过来。萧易走过去,梅舒看见他有些小激动:“影,是吧?你来送我?谢谢啦。”
萧易没有说话。
“伤还疼吗?萧易。”
萧易傻了!他没想到梅舒会认出他!这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为了不让梅舒起疑心,他尽量不让伤口的血流出来。
梅舒靠近他,把他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
“还给我装呢?傻孩子。”
眼泪一下子从萧易面颊流下。
“多大的人了,还哭?”
“我……我要说沙子迷了眼你也不会信吧。”
“糊弄鬼呢?”梅舒一说完,感觉哪里不对劲,“对,糊弄我呢,我是鬼,我忘了。”
“梅舒……我……”
“行啦行啦,别说那么多了,让我看看,伤成什么样了?”
萧易不想让她看,被她硬拽过去。那伤口触目惊心。被恶狗要的地方已经破破烂烂不是一块完整的肉了,还能看见白花花的头,血还在一直的流。
“……疼吗?”
“不疼的。”
“我不知道你伤成这样。怎么会这样……这该怎么办啊……”
“没事的,梅舒。”
“怎么可能没事!这得多疼啊……”梅舒强忍着自己的泪水,虽然她也才二十几岁,但是她可是萧易的姐姐怎么能哭呢。
“梅……”萧易觉得再称呼她梅舒有点没良心,也确实该叫她一声姐姐了,“姐,我没事。”
“啊?你……叫我?”
“是的啊,姐,我叫你呢。”
梅舒最后那一点点坚强瞬间被萧易这一声姐给打破了。
“你说你怎么办?你一个人怎么办?你让我怎么放心啊?以前就是有什么事都不跟我们说,现在还给我藏着,你这熊孩子什么时候能让我放心啊。”梅舒一边哭一边说。前来投胎的鬼魂都转过头来看。
萧易没有说话,梅舒也不逼他,两人就这么待了好一阵。
“要不要去看一眼唐杭知……”
“不去了,宿命如此何必犹豫呢……他还有他的路。嗯……我该过桥了……”
“真不看他一眼了吗!他还在等你回家!”
梅舒没有回头。
“姐,姐!姐!别走!”萧易追上去,一把抓住梅舒,“不是,姐,不是……我,我不想你去,能不能留下来,别走,求你了,别走……求你了……”
“来,把鼻涕擦擦,眼泪收回去。这些年对你太苛刻了,没有让你体会到本该是小孩子的快乐,这怪我和杭知。但你也要知道,像我们这样穷民窟出身的人要付出多少才能翻身。我们也想给你这样的爱,虽然是以兄长,长姐的身份。我们怕有一天我们不在了,你没办法生活。”
萧易抹了把眼泪,鼻涕,依旧在哭,只是没有声音。
“萧易,很感谢你没有恨我们,也很感谢你成长成现在这样子,让我能安心的离开。萧易,我为你感到骄傲。”梅舒把手搭在萧易的肩膀上,又拍了怕。
“走了走了,后会有期啊,萧易,我亲爱的弟弟。”
梅舒一向如此,果断,干练,不拖泥带水,决定的事一定不回头。这次也一样,走便走了,头也没回。
马面拎着水壶跑过来:“你们这……怎么回事?怎么像打了一架?”
“没什么,叙旧而已。你知道唐杭知在哪吗?”
“唐杭知?你大哥?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我要去找他。先走了。”
“牛头捎消息说让你等他。”
“等不了,有急事。”
萧易正要离开奈何桥,牛头挡在他面前。
“萧易,你等等。我知道唐杭知在哪,他跟你一起去。”
萧易抬头,一席飘散的长发,身着玄衣,这不就是那鬼街鬼王吗?
“鬼王?他跟我一起去干什么?”
“萧易,实话跟你讲,你大哥唐杭知事实上是鬼王的双眼所化。”马面悄悄告诉他。
“双眼所化?你糊弄谁呢?我大姐,我亲自看着他上了奈何桥,你现在又说我大哥是他的眼睛,不觉得有点假吗!”
“萧易……”
“我现在甚至都有点怀疑,是不是因为我,你们为了让我能心无旁骛的受你们驱使,才想办法除掉他们,还是说,因为我大哥是这位鬼王的眼睛,所以找到了我,除掉了梅舒!”
“萧易你冷静点。”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给我留一人都不行吗!留一个亲人都不行吗!”
“萧易!”牛头一拳把萧易打倒在地。
马面看傻了眼,他十分清楚牛头的手劲有多大。
“轻点轻点,打坏了还得想办法修……”
“萧易,你要记着!人命由天定,你可以决定你过怎样的生活,但你决定不了你有没有那个命去享受!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吗?你以为我们又有多大的能耐吗!想让谁死就让谁死?我们完全可以觉得你碍事,随便给你弄点伤,不去救你,让你去死,彻彻底底的死!”
“所以呢?你是在告诉我我应该感谢你们是吗!”
“牛头,先别说了,他现在脑子有点不清晰,别跟他计较了。唉?萧易,你去哪?”
“管他干什么?让他自生自灭吧!”
“鬼王大人,麻烦你跟去看看,我估计他会去人间,但现在不是以前,以半鬼的身份出去可能会遇到危险,甚至是反噬。”
陆离安跟过去了,牛头还在气头上,马面调侃他:“尊敬的牛头大人,平时挺能沉得住的气的啊,今天怎么了?”
“不识好歹,太不识好歹!萧易这几句话就好像我们这几天白忙活了一样。”
“嚯?也不知道之前谁说暗中保护他的这件事要保密,现在倒因为他不明所以然反咬一口而生气。”
“这不一样。”
“哪不一样?你说?”马面挡在牛头面前,他们的脸离的很近,“这可是你的老毛病了,我之前可就跟你说过。有些事在一开始就要说明白,不然这种情况,谁心里都受伤。一个吃力不讨好,一个感觉被骗了。找机会跟萧易道个歉吧。”
“为什么我道歉?”
马面靠在附近的一棵树上,单腿支地,双臂交叉抱在胸前。
“我亲爱的牛头大人,虽然说萧易确实不应该辜负了你的好意,但你也没跟人家说不是?说不定人家还不需要你保护呢?你总是把其他人看的太脆弱了。不要担心他会受伤,受伤了,不有我们来兜底吗?怕什么?不怕。”
马面的这几句话确实说到牛头心坎里了,自从萧易在鬼市遇害,他便处处担心萧易的安危,有时甚至自己跟过去。事实上正如马面说的,萧易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脆弱。
“哈,是啊,他这么大一个人,我似乎还拿他当孩子来看。”
“对嘛,今晚上等萧易回来了,我陪你去道歉。”
“我又没说要去道歉。”
“不不不,你说了。牛头,你同意了。”在你承认自己的做法的时候。
两人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下,一个刚从鬼市跑过来,一个给孟婆浇了将近半下午的花。就听孟婆那一声大吼:“马面!人呢!过来给我浇花!”
“牛头大人,帮帮忙?好不好?”马面举着两个水壶央求道。
牛头接过一个水壶和马面一起去浇花了。
鬼王陆离安跟着萧易一路,他果然去了人间,而且去找了唐杭知。
“呀,萧易?你怎么来了?还带了客人?”
“客人?我没……”萧易一回头看见鬼王站在自己身后,“你……你来做什么!”萧易拔出腰间的匕首,对着鬼王。
唐杭知按住萧易颤抖的手,并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没事,不怕。”唐杭知挡在萧易面前,“你来就意味着梅舒已经去了吧。那我的时间应该也不多了。”
“大哥?你们认识?”萧易慌了,他本想着如果唐杭知不知道这些,可以带着他离开,什么反噬不反噬的,他都不管了,但是这种请况,好像只有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认识,这可是本体啊,不觉得我们很像吗?”唐杭知很轻松地说。
对啊,萧易之前一直觉得鬼王长得很像一个人,没想到是唐杭知。
“你们…… ”萧易说不出自己心里到底什么滋味,就近找了一把椅子坐在上面,面无表情。
“要不……你还是……”
“不用,你答应我的你都做到了,我答应你的也该允诺了。我一直担心我们两个都不在了,这傻小子该怎么办,但我没想到你会把他安排到地府去,只是不知道他面对着你这张脸以后会不会很别扭。
“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随时,不过让我跟他道个别吧。给我几分钟。”
唐杭知搬了一把椅子坐在萧易对面:“谢谢你,萧易。你可能不知道,虽然你总是惹麻烦,但我和梅舒都很感谢你的到来,你的到来改变了我们的生活,真的。我是在几个时辰前恢复的我是鬼王眼睛的这部分记忆。所以,没有告诉你这些的确因为我们不知道这件事呢。”唐杭知挠了挠后脑勺。
他看着坐在椅子上生无可恋的萧易。两只手在他脑袋上一顿揉,把头发揉的稀乱。萧易被他揉懵了,惊异的看着他。
“傻小子,听着,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如果实在不想活了,就为了我和梅舒去活吧,看我们没有看过的风景,听我们没有听过的声音,经历我们没有经历的事情。萧易,我们为你而骄傲,不论之前还是现在,真的,不骗你。”
萧易还是愣在那里没有说话。
“你这小子哈哈,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夸你了,好不容易说出这种话,耍一回帅,你也不配合一下。唉……来吧,跟大哥拥抱一下,大哥我就不计较了。”
唐杭知话音刚落,萧易腾的一下扑上来,紧紧抱住唐杭知。此处无声胜有声,唐杭知明白了,萧易也明白了。
“跟着陆离安回地府吧,乖啊,我可一直看着你呢。”唐杭知一边冲萧易挥手一边微笑着说。
有光一点点透过唐杭知的身体,他消失了,鬼王陆离安也看见了他许久未看见的世界。
“走吧,我送你去地府。” 陆离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