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这会儿是去的一间小赌坊,刚刚进去便闻到一屋子的怪味儿,再有便是一堆儿的大老爷们在一张赌桌之前喊着开大亦或是开小。
应璃不太喜欢这种地方,觉得这世上有两种东西沾不得,一种是赌,一种是毒。所以此刻见到这样场景,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厌恶之情。苏子陌依旧是指着写着“明日赌坊”四个字,看出什么了?
应璃仔细的瞧了瞧,便道:“没油烟。”
苏子陌不觉噗嗤一下笑了,笑得应璃十分火大。苏子陌道:“阿璃,这块乃是一块新的牌匾,哪来的油烟?”
应璃鼓着腮帮:“那又如何?”
苏子陌道:“阿璃你可能有所不知,赌坊新开业,是没有多少赌客的,倘若这是个新开的赌坊,这里必然是门可罗雀的。”
应璃道:“那许是人家开了许久,但是招牌旧了,如今换个新的,也不一定啊。”
苏子陌道:“就算你说的有理,那么阿璃,你看看,那是什么?”
应璃顺着苏子陌的手看过去,只见墙角之处有些黑乎乎的小东西,近了才发现乃是一些泡过的茶叶,虽然不是很多,但可想见,这种地方必不会有人喝茶。再抬头在赌坊内扫视了一周,随处隐约可见些茶具,这会儿应璃算是明白了:“这里乃是茶楼,我说得可对?”
苏子陌点点头:“难得聪明一回。”
应璃头一甩,他苏子陌不知道这话说了不如不说么?
不过这会儿应璃倒是想起来了:“王爷说这些,是为了说明什么?”
苏子陌抬起头来,望着街面意味深长:“刘龛乃是位好官。”
“怎讲?”
苏子陌看着她,却不小心望入她的眼底深处,猛然一震。
应璃问他:“王爷,怎么了?”
苏子陌瞬时回过神来:“没什么。阿璃,倘若你是一地的父母官,而且是个贪官,朝廷若要来人,你会怎么做?”
应璃托着脑袋想了会儿道:“当然是将自己最好的一面给上面的人看咯。”
“若有刁民呢?”
应璃眼珠子转了转:“抓起来啊。”
苏子陌点点头:“阿璃,你倒是有当贪官的天赋。”
应璃:“……”
苏子陌笑了笑:“开个玩笑,阿璃不必当真。”
应璃斜着脑袋看着他,不说任何的话。
苏子陌继续道:“走吧,回县衙,见见刘龛。”
苏子陌回到县衙之后,二话不说,就让人将刘龛拿下,押到自己面前。
苏子陌怒道:“硫州知县刘龛,你可知罪?”
这刘龛大概五十岁,高高瘦瘦,都说瘦的人比较显老,如此看他,倒真如六十来岁的老者了。
刘龛低着头,声音有些沙哑:“老臣不知,还望王爷明示。”
苏子陌冷笑一声:“你明知本王今日要来,却不摆驾迎接,实在是大不敬,此为其一。你为官昏庸,办事不利,将硫州治理成这个样子,实是无能,白拿皇家俸禄,此为其二。十日前,你所呈奏折尽显大仁大义,大智大慧,与如今的你简直判若两人。你定是请人代笔,企图得到皇帝赏识,入朝为官,实已犯下欺君之罪,此为其三。三罪并罚,罪不容诛!来人,将刘龛拉下去,立刻处斩!”
本是哄闹的县衙如今却忽然静了,静得出奇,甚至连一枚针掉在地上,也可听得一清二楚。
应璃看着苏子陌,全不知他玩的究竟是什么把戏。
苏子陌的手下刚刚将刘龛拿下,百姓们忽然全跪下了,齐声为刘龛喊冤:“王爷,冤枉!刘大人为官清廉,刚正不阿,请王爷明察秋毫,明察秋毫啊!”
苏子陌见状,显得更加的怒气冲冲:“硫县到处都是赌坊妓院,入眼皆是颓色,他何以是个好官?今日本王在此,便为你们主持公道,有什么冤情,尽管向本王诉说,本王定当还你们一个公道!”
百姓们这回哭得越发的厉害了,大声道:“王爷,刘大人是个好官,是我们不想他离开我们,故而想出这样的法子!王爷,刘大人真是好官哪王爷,王爷,您一定要查清楚啊!”
苏子陌看着刘龛:“若非受人指使,百姓怎会做出这等事来?刘龛,你是不想入朝为官吧,方才指使百姓,演这样一出戏。此次本王来硫州,代表的是圣上,如今你以这种手段欺瞒于我,便是欺瞒皇上,犯的乃是欺君之罪,当诛九族!来人,将刘龛等一干人犯全数拿下,明日午时处斩!”
这时衙门之外也开始骚乱起来,百姓从衙门一直跪到城门口,皆是为刘龛喊冤的。说这一切与刘大人无关,乃是他们自己出的主意之类。
苏子陌听罢笑了一笑,语气很是阴冷:“哦?既然如此,那本王便饶过刘大人,但既不是刘大人犯的罪,便是你们犯的罪,那便杀你们,如何?”
应璃觉得苏子陌再这么疯下去该不能收场了,不过她又很想看看,惊慌失措的苏子陌,会是个什么样子的,所以假装镇定,等着看接下去的好戏。
刘龛一听苏子陌的话,急忙道:“王爷恕罪,养不教,父之过,下官既是百姓的父母官,那么,下官的子民犯下错误,理应由下官承担。王爷要杀,杀下官便是,但请王爷饶过硫州百姓。”
百姓们听罢,闹得更加的厉害了。苏子陌却忽然大声道:“父老乡亲们,刘大人的话,你们可听到了?刘大人穷其一生,为整个硫县兢兢业业,你们却故意将硫县变成现在这般模样,乃是陷刘大人不仁;刘大人为了你们,愿顶下所有罪状,死得冤枉,乃是陷他与不义;刘大人德才兼备,本该成为大祈的左膀右臂,你们却故意埋没刘大人的才情,让他不能为朝廷所用,乃是陷他与不忠。”
此时的百姓已经泣不成声,更是无地自容恨不能找条地道钻进去。
苏子陌继续道:“硫县还未有刘大人时,如何?”
底下一片寂静,毫无声响。
苏子陌道:“如今的大祈,便是以前的硫县。大家以为这天下是谁的天下?不是本王的,也不是皇上,乃是全天下百姓的。如今大祈存有诟病,本王想请刘大人将整个大祈变成如你们硫县这般康泰,难道你们不希望么?你们能有刘大人这样的好官,是你们的福气,但今日,本王希望你们今日能让这福气绵延至整个大祈!”
苏子陌说着,忽然朝着百姓跪下了:“今日本王在此借刘大人一用,他日,定当还你们一个和平的天下。”
苏子陌的这些话的确有用,震撼了所有硫县的百姓。不过最有用的,还是那惊天动地的一跪,真真是胜过千言万语了。
刘大人就这样被苏子陌骗走了,顺便还骗走了硫县所有人的民心。
回程的车上,苏子陌闭着眼睛,静静养神。应璃无意间瞥见苏子陌的膝盖,都说男人膝下有黄金,不想苏子陌会跪得这么顺利。亏了他还是个王爷,他本该是傲得只跪父母的,如今却是跪在了全天下的面前。应璃在想,苏子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该说他是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甚至不惜尊严,还是说他当真大仁大义,将百姓放在第一位,而其他所有全不在乎呢?
她将目光移到苏子陌的脸上,看着他那与现实年龄极不相符的沧桑的容颜,忽然觉得有些心疼眼前的这个男人。她有种感觉,苏子陌很孤独,是在茫茫苍野里,只能寻到自己的那种孤独。一个人,兴许会不怕死,不怕疼,却从来不会有人不怕孤独。那种仿佛置身冰窖之中的冰冷,仿佛与世格格不入的颤栗,应璃只要想一想,都觉得毛骨悚然。她不知道苏子陌为何可以这样坚强的活下去,也许是因为他生在皇家,生在了世上最冰冷的地方,所以他养成了如雪松般坚韧的耐性。但也正是如此,他从生下来,便注定了自己悲剧的人生。他将自己的一生都给了大祈,但是最终会是如何?没有人会知道,也许连上天也不知道,究竟可以为他安排一个怎样的结局。
应璃抬起手,不自觉的想抚摸苏子陌的脸颊,却终在苏子陌那警惕的一睁眼中,消了这个念头。
他终归也是个人,他从不相信任何人,甚至有时都不相信自己。从这时她知道了,苏子陌对应璃的,从来都是虚情假意,而对柳沁,亦或是花汐的呢?大概也是吧,他,不会去爱,不懂去爱,更不想去爱。他将自己牢牢的禁锢在一个匣子里,没有人可以走进去,而他也不愿走出来。她不禁在想,去报复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有什么意义?
她笑了一声,将眼光落到窗外。今年的第一粒雪花从天上纷纷扬扬而下,落在应璃的心坎里,冷彻浑身。如今的她,仿佛又陷入了彷徨,不知道接下来的人生该如何下去。她又能比苏子陌好到哪里去呢?苏子陌注定孤独,而她,不是注定了会是被抛下的那一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