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如今虽是请了陈卯和刘龛,但这就好比拿了两颗小石子去补天一样,远远不够。莫太后玉指一划,便将今年的科举提前了,本是三月份的,却在寒冬腊月里,进行了一次科举考试。
考生们得了通知便立马赶来了京城,这对于那些想来临时抱佛脚的人来说,的确不是个好消息。通宵看了几个晚上,考生们到了考试那日,个个都是一脸疲态。加之这几日大雪纷扬,许多考生考着考着,就直接晕过去了。
苏子陌看着这一届的考生,悠悠的叹了口气。
看来科举是选不出什么好货色了,于是武举考试也随之而来。这会儿来的身子都挺彪壮的,看起来不错。选了一轮,选下近百个武夫,效果十分可观。正当苏子陌为此沾沾自喜之时,公孙白却一本正经的告诉苏子陌这百来个武夫中大多都是文盲,便是所谓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夫。
苏子陌一听,眉头又锁上了,这朝廷选的可是官员,虽不要他出口成章,提笔成文,但好歹得认识字吧。于是苏子陌一咬牙一跺脚,便为这百来个武夫进行了一轮语文基础测试,结果九十七个人中,如今只剩下十三个了。苏子陌可没有勇气再考下去,于是将这十三人分配到军中,好歹算是物尽其用吧。
不过,这十三人之中,倒还真有那么两个,令人为之一振。
一个名为王昭献,功夫了得不说,对兵法,也有一定的了解。而另一个名为高彦,功夫较王昭献差些,脑子却十分灵光。两位都是年纪轻轻,却是修为不浅。对苏子陌来说,着实算是上天对他很大的恩赐了。
朝廷一时之间觉得饱满了许多,苏子陌的笑容,也随着饱满了许多,只不过,悲剧随之便来了。自然,这悲剧不是对苏子陌而言,也不是对大祈而言的,而是对应璃来说的,因为公子誉一直在等的契机,如今算是终于出现了。
那日莫楚楚招应璃进宫,倒也是没什么事儿。就是莫太后觉得有些孤独了,又觉着应璃与她年龄相仿,便让她进宫陪她消遣,美其名曰:增进两国之间的感情。
这莫楚楚虽说是出生乡野,但自身各种修养都很不错。特别是上进这一点,无可挑剔。莫楚楚大概觉得自己如今贵为皇太后,没点雅趣说不过去,便让宫中的棋手王敬之教了她一年的棋。而这莫楚楚也确有学棋的天赋,学到如今已经算是小有所成,如今忽然之间技痒,便让应璃陪着下了几盘。
只是应璃看着围棋,实在是一个头两个大。她自己本身对棋一窍不通,偏了柳沁对棋也是只开六窍,所以当莫楚楚与她下棋之时,她权当这个是在下五子棋了。
结果不用说也能知晓,自然是输得惨不忍睹了。应璃想着这会儿莫楚楚该是要放她回去了,奈何莫楚楚对她的棋一见如故,说觉得见到之前的自己了,遂说要收她为徒。应璃这会儿才知道什么叫一事更比一事苦,没有最苦,只有更苦。于是被莫楚楚拉着教棋,不会儿就见着空中露出鱼肚白了。
莫楚楚望着天际,略为惋惜道:“哎,不想已经是这个时辰了,夫人要不便在这宫中住下吧,待到天亮之时,再送夫人回府。”
不过应璃害怕莫楚楚会忽然之间又大发雅兴,便寻了大堆理由拒绝了。之后与灵绮逃回了漱清王府,终于算是解脱了。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昊玄殿,却见殿中空无一人。
苏子陌这会儿不在寝宫之中,会是去了哪里?
她叫来了苏子陌的随身丫头凝儿,但见她支支吾吾,话也说不清楚。
应璃似是觉察到了些什么,抓着凝儿喝道:“王爷究竟在何处,再不说,便杀了你,你该知我说到做到!”
凝儿倒从未想过应璃会忽然变得这般狰狞,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王爷去了蘅芜居……”
应璃一听顿时火冒三丈,苏子陌,他果然还养着秦姝!
她腾的站起来,却被灵绮一下子拉住了。
这短短的一顿之间,让应璃想起,她该是不知道蘅芜居里住着谁的。复又坐下道:“王爷怎会在蘅芜居?那是个什么地方?”
凝儿说的话更加的结巴了:“是……是姝姑娘所住之地。”
“姝姑娘?”应璃眯着双眼,最终嘴角微微一弯:“王爷在别的院子终归是睡不着的,凝儿,你便与本宫去将王爷请回来吧。”
凝儿吓得两腿直哆嗦,身子僵硬得动也无法动一下,冷汗在额头之上爬了密密麻麻一层,最终顺着俊俏的脸颊,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应璃看着她:“怎么,那个地方,本宫去不得?”
凝儿张着嘴巴想说什么,如今却是吓得失声了,一句话也说不出。
应璃道:“灵绮,那便由你随本宫去。这蘅芜居想必是个风景不错的地方,能让王爷如此留恋。”
凝儿见应璃已迈动脚步,忽然上前来抱住她的腿道:“夫人……夫人不要去,王爷他……他此刻怕是不能被打扰的,还请夫人见谅。”
应璃冷着眼看她:“有何不能打扰?若不慎得罪了王爷,那也是本宫,与你何干?让开,不然休怪本宫不客气。”
凝儿被她一喝,更加的说不出话来了。退在一旁,只能任着应璃迈出了昊玄殿。
有时候,该怎么说呢?女人还是知道得少一点比较恰当,知道的越多,伤害得往往就越深。
倘若她今日能听了凝儿的话,不去蘅芜居,那兴许应璃就不会将自己逼到那种不堪的境地。可惜了,世上没有如果,何况如今这种情况,应璃必是会走上一趟的,这一点无可厚非。
应璃走到蘅芜居时,天已差不多亮了,若是平时,苏子陌这时候必然要去早朝了,只是今日,他却在秦姝的床上,睡得安然。
应璃就是在这样静静的站在门口,看着床上的秦姝与苏子陌。
那一刻,她的脑子之中一片空白。
如果说苏子陌是不懂去爱的人,他身边的女子,他都只是想去利用,那么这个秦姝呢?她不过是乡野间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女子,那么她有什么利用的价值?还是说,苏子陌一开始喜欢的便是秦姝,他不是不会去爱,而只是不会去爱她吧。
也许从一开始,她便是一粒棋子,而苏子陌就是那个下棋的人,棋子能不能留在棋盘之上,不过都是苏子陌一念之间的事情罢了。
晨光悠悠的从云间洒落下来,与应璃的脸色辉映为一片极白的冷光。周围的丫头们哆嗦着掉了一地的冷汗,局促而不安。而应璃,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仿佛这个世上的一切,都与她不再相干。
她缓缓的从蘅芜居退出,步子轻的如一片羽毛落地。冬日的寒风在她的脸上摩挲而过,留下几抹浅红的余韵。只是所有的一切,她都仿佛感觉不到了,就如她已失去了六感,看不见,听不到,无法感知,甚至已经再也觉察不到自我。若说世上还有绝望,倒还是不错的,可惜了,她此刻心灰得连绝望也做不到了。
灵绮在她耳边冷冷道:“今日你是明白了?可是公主可还记得自己曾说过什么?”
灵绮这么做,的确十分残忍。只是应璃此刻却不觉得她有什么残忍的,也许正是要这样的冷刀,才能让她知道她如今还是活着的,并没有死去。
她将眼睛缓缓的移到灵绮的身上:“你是担心我会食言?呵!”
她回到昊玄殿,让灵绮为她卸妆,随后褪下身上的衣服躺下。从前她躺在这里,心中十分忐忑。而如今知道了结果,心中却是平静了,没有丝毫的波澜。
睡梦里,她似乎见到了花汐。一脸无害的笑颜,在苏子陌满腹心机的步步算计之中,慢慢的蒙上了一层死灰,直到最后,再也看不见了。茫茫十里雪花,两个人的脚印一对一对的绵延下去,直到最后,再也寻到见人影。她听到花汐的笑声从自己的耳中渐渐的褪去,听到花汐的心跳慢慢的停止。她知道,花汐死了,带着对苏子陌的爱,永远消逝在了天地之间。
她从脖子上摘下那块玉佩,那块刻着“花汐·苏睦,永结同心”的玉佩。她看着玉佩上的文字,冰冷的嘴角勾了一勾。花汐,世上本没有这个人,而苏睦呢,不同样是虚构出的一个人么?如今她才觉得,自己将它随身带了这么久,原是这么可笑的一件事。守着一份本就虚无缥缈的希望,爱着一个从就不存在的人,她便是这么可笑的活了这么许久么?
她将玉佩捏在手里,将那玉佩慢慢的磨成一堆粉末。一阵风过,手中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她想了想,其实,她本就什么都没有抓住过。如今让往事随风,也未有不可。
她呆呆的坐在床头之上,手中抓着一串没有坠子的项链,却见苏子陌忽然推门而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