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凌笑被外面的鞭炮声惊醒了。
天蒙蒙亮,鞭炮声已经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齐县周边的习俗是,谁家鞭炮响得早,谁家一年喜事多,这叫“抢旺运”。当然了,谁敢半夜带头响炮扰民,看不被邻居们骂死,这叫“抢骂”。就得在天刚刚亮时放鞭炮,掐的就是这个火候。
“过年啦”!凌笑喊了一嗓子,高高兴兴起了床,姥姥已经梳洗好,坐在那里轻声哼着戏,手也在小炕桌上轻轻打着节拍。
凌笑收拾好床铺去了外屋,妈妈已经把炕上的床单和床罩换成新的,正在灶火上熬“肉丝金针粉条汤”,爸爸坐在炕桌前,用纱布沾着水,在认真擦拭香炉、烛台和祖宗牌位。炉火上的铁壶吐着热气,那是留给凌笑洗脸用的。
凌笑吐了吐舌头,紧赶慢赶,自己还是最后一个起床。
和父母打了声招呼,凌笑速度洗漱完毕,拿着扫帚先扫了两个屋子的地,又出去扫院子。旧历除夕这最后一次清扫,叫做“扫晦气”,在齐县这边很讲究的,只有家里的男丁才可以做。
扫完院子,妈妈的粉汤油饼也就绪了。凌笑取了一挂小鞭炮,“噼里啪啦”炸下一地红色纸屑,这叫“铺红”,预兆来年鸿运当头,是齐县年三十隆重仪式的第一个节目,时间必须赶在早饭前。
吃过早饭,妈妈刷浆糊,凌笑把对联和福字都按照设定好的位置一一贴好,这也有讲究,家门上和院子门上的,正房和南房的,千万不能搞混。凌笑一路小跑忙活,天太冷,速度慢了浆糊就冻住了。
给鸡舍贴那副对联时,三只母鸡和一只公鸡兴高采烈跑出来围观,“叽叽咕咕”交头接耳品评和谈论了好一会儿。
哥哥和嫂嫂抱着孩子在上午十一点才回来的,大包小包拎了一大堆。里面有几样水果和蔬菜、还有齐县市场上有钱也较难买到的酥糖、果脯、干果、坚果等。
哥嫂给爸爸妈妈各买了一双皮鞋,给姥姥买了一件红色丝绒外套,老太君当时就穿上不脱了,时不时拄着拐杖,在穿衣镜前假装路过。
爱美是女人的天性,不管多大的女人!凌笑又发现了一条真理。
午饭吃的是干豆角炖猪排,主食是炸油糕。邬真真居然比凌父、加凌笑兄弟俩都能吃,她面前吃剩下的骨头是别人的几倍。凌笑用眼光恨恨踢了她十几脚。
午饭后母亲和嫂子收拾家,父亲需要睡一会儿,凌笑和哥哥在院子里“隆旺火”。
绥省和临近的晋省都有“隆旺火”的习俗,用一个铁架子做支架,距离地面50-100厘米高,支架上端放一块铁皮板,把木柴劈成细段捆扎立在铁板上,周围转圈放置块煤,一层层垒起来,下大上小成宝塔形状。旺火在子夜时分点燃。谁家的旺火“隆”得形状美观,谁家的旺火燃烧的时间长,谁家来年的福气和运气就旺。这是齐县以及周围地区,除夕夜最出彩的景观,也是除夕喜庆气氛最热烈的一刻。
往年的旺火都是父亲来“隆”,今年只能凌笑兄弟俩代劳了。他俩用了两个多小时,弄得灰头土脸煤黑罩面,总算竣工了。兄弟俩互看一眼对方的脸,哑然失笑。
晚饭前大姐骑车来了一趟,送来些皮冻、鞭炮和冻柿子。她小叔子今年贩卖鞭炮。
天慢慢黑了,凌笑拉亮了所有的灯,两个红色灯笼也挂在院门外。院子里五盏彩色的灯发出瑰丽的亮光,把院子照耀的五光十色,屋子里的灯也亮了,五颜六色的拉花,把屋子装点得像春晚联欢会现场,哥哥却取笑说像凌笑的新婚洞房。
邻居家的小孩们,都穿着新衣服,成群结队在外面嘻嘻哈哈玩闹,被凌家的灯光吸引,几次从院墙和院子门口探头看,啧啧赞叹。
今天四只鸡破天荒没进鸡舍休息,结伴在灯火通明的院子里溜达。
凌母让凌笑出去响了一挂鞭炮,这叫“安神炮”;让凌峰给佛菩萨、财神和祖宗的牌位分别恭敬地上了香,年夜饭就开始了。
年夜饭很丰盛,六个硬菜:红烧排骨、梅菜扣肉、四喜丸子、糖醋鱼、黄焖鸡、酱香牛肉;凉菜两个:西芹木耳拌香干、麻酱黄瓜。主食是猪肉韭菜馅饺子。蔬菜是哥哥嫂嫂从市区带回来的。
一年一顿的年夜饭,就算在贫寒的人家,也竭尽全力办得尽量丰盛些,在物资匮乏的八十年代,年夜饭是各家老老小小的盼头!
按照惯例,仍然是姥姥坐上座,爸爸妈妈两厢陪坐,哥哥嫂嫂挨着父母,凌笑坐最下手。所谓长幼有别,凌家的家风一贯很好。
给姥姥夹了第一筷子菜,凌父用饮料代酒做了简短贺词,全家人就兴高采烈开吃了。凌笑和哥哥各自倒了一杯白酒,53度的纯粮“南平川”绵软醇厚、回味悠长。
哥俩个慢慢聊慢慢品酒,从家里鸡毛蒜皮聊到社会纷繁复杂,从凌笑学习聊到哥哥单位人情冷暖,父亲不时画龙点睛插入点评几句。姥姥母亲和嫂子聊的是家长里短。侄儿吃过奶在炕上睡得正香
良辰佳肴配浓浓亲情,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黑白电视机上的春晚开始了,姥姥、妈妈、哥哥嫂子都兴冲冲去里屋看春晚。妈妈把一大盘瓜子花生大枣之类的端出来,火炉上热气腾腾的奶茶谁喝谁倒,除夕夜喝奶茶,也是凌家的习俗。
凌笑借口头疼没去里屋凑热闹,八十年代的春晚,说实话他有点看不上。他给父亲和自己各倒了一大杯奶茶,父子俩在热炕上隔桌对坐,拉起了家常。
“笑笑”,爸爸先开了口:“这段时间爸爸得病,全家人都跟着受罪受累,一个腊月爸爸也没见你好好看书学习,过完年赶紧把书捡起来,可不能荒废了学业呀”!父亲有些担忧。
凌笑跳下地,去里屋写字台抽屉里取出一打试卷。电视里京剧名家正唱得起劲,姥姥的节拍跟着有板有眼。
“哦?这些卷子你啥时候做的?这个分数,嗯,你这,各科分数提高不少呀”!父亲吃惊地问。
凌笑笑了笑,“期末试卷是您看病那几天同学们送过来的,老师给的空白卷和答案让我自己做一遍,分数是我按照答案自己打的,就低不就高”。
笑话!凌笑多活了三十五年,天天和知识打交道,再连高二试卷都做不好,那就是给穿越者丢脸。
“笑笑你这数学可得好好加强啊”,凌父摆弄着数学卷,上面的44分有些刺眼。凌笑觉得汗颜,那一世他的数学,从上初中起就再没及格过,高考仅仅38分。这一世情景再现。
“那个,哦,爸爸,一过完年我就每天狠抓数学,从初中开始重新学,我就不信搞不定它。现在我是高二,离高考还有一年半,时间还是够的”。凌笑自信满满对父亲说。
“其它功课你也不能落下,尤其你的语文和英语,千万不能满足现在的高分,一定要保持对别人的绝对优势,将来高考那是你的绝对王牌。能和高手拉开差距的王牌”。父亲循循善诱。
“我过完年会制定一个详尽的学习计划,到时会征求您的意见”。
“你对将来的志愿填报怎么看,初步计划去哪个地方念书,读什么专业,现在有没有想法”?父亲喝了一口奶茶。
“有”,凌笑抬头看着父亲,“我要考江城大学国际政治专业”。
“哦”,父亲沉吟了片刻,“现在说这些有点早,我们都好好考虑一下,江城大学是名牌大学,到时候还得看你的成绩”。
凌笑点了一下头,换了个话题,和父亲聊起国家的改革前景和国有企业的出路。父子俩探讨了很多,凌笑的很多说法父亲闻所未闻,让凌父很惊诧,他有点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儿子。
高烧一场后,凌家这个儿子好像变了,但是哪儿变了,所有亲人又一下子又说不清。
现在的儿子,思维异常敏捷,思路特别清晰,观念相当超前,言语愈发犀利,做事更加果决。这还是以前那个儿子吗?
倒计时十分钟,新年的钟声即将响起,春晚也进入了最高潮。
外面已经响起了越来越浓的鞭炮声,人们好像比赛一样,争着抢着看谁家二踢脚射的高,谁家礼花弹炸得花,谁家的鞭炮放的亮。
往年都是十二点多将近一点才响炮的,今年这是急啥呀?
妈妈给姥姥和爸爸穿上了厚厚的棉衣,凌峰忙着给旺火上加油脂,凌笑把大姐送来的鞭炮和烟花摆放好位置,妈妈和嫂子在灶火上煮饺子,侄儿虎虎也被震耳欲聋的惊醒了。
“当、当、当”,新年十二点钟的钟声敲响了,凌峰把旺火点燃,一股熊熊的火焰腾空而起,烈焰灼人,四面八方鞭炮齐鸣、震耳欲聋,礼花弹等各色焰火,把夜空映照的色彩斑斓、璀璨缤纷。
这一刻,神州大地辞旧迎新!
这一刻,东西南北普天同庆!
这一刻,万家团圆欢声笑语!
这一刻,亲情浓浓爱意浓浓!
这一刻,人们忘掉所有的忧愁,尽情欢呼雀跃!
这一刻,凌笑的眼圈却湿润了。
他想起那一世的妻儿,他们现在也在看春晚吗,也在煮饺子吗,也在隆旺火吗?也在放鞭炮吗?
没有他的日子里,他们可曾想他?
他们,现在还好吗?
在漫天的礼花焰火下,凌笑望着天,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