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2月1日,农历腊月二十三。
“过了腊月二十三,穷人进了鬼门关”。
这句绥省久远流传的顺口溜,说的是物资匮乏的困难年代,穷人过年就是过关,而且是过鬼门关!
鸡鸭鱼肉多多少少也得置办一点吧?老婆娃娃不得扯几尺布做件新袄新裤?家里的调料酱油等零零碎碎不得买些?借人家的债大过年的不得偿还?
所有的花销在年前潮水一样涌来,所有的为难事在年前像约好一样堵上门,多少当家的女人或汉子,愁的一夜夜难以合眼。
年年难过年年过啊!
凌笑家的情况要好一些,毕竟父母是国营企业的双职工。每月工资旱涝保收。在这个计划经济仍然占主导地位的年代,有份正式工作的人,真的是可以鼻孔朝天走路的,况且是双职工家庭。
虽然凌笑高烧住院看病花销了将近2000元,有1000元是父亲借的公款。公家的钱慢慢还吧。父亲这次做癌症化疗,林林总总共又花出去将近7000,但凌家还不至于捉襟见肘过不了年。
凌母先给四个儿女每家归还了500元,答应余款年后慢慢还清。毕竟儿女们家家都不容易,公婆小叔子的一大堆,都没积蓄,给父亲看病的钱是哥哥姐姐们东拼西凑的。
手头剩下的4000元,凌母把3500元压在木箱底,那是给凌父开春后做治疗用的,留出200元用作喝中药。如此,凌母给过年挤出了300元。
300元,在八十年代那是强悍的购买力!
一斤猪肉2.4元,一斤牛肉3.1元,一斤鸡肉1.9元,一斤鲤鱼1.7元,一双男士皮鞋10多元,一件皮夹克35元……,相比较凌笑那一世的物价,现在的钱真值钱呀!
腊月二十四的晚饭后,外面刮起了风,冰冷刺骨,屋里被火炉烘烤的暖洋洋的。
爸爸躺着听收音机。妈妈盘腿坐在炕头,姥姥坐在炕沿上,凌笑拿着一个小笔记本和一支笔,坐在炕桌后准备做记录。
“猪肉得15斤,红烧一块除夕供祖宗,留点炒菜和做丸子,牛肉买8斤吧,今年够炖两大盘就行。鲤鱼得四条,哦,笑笑你旁边标注上重3斤左右的”,妈妈嘱咐着。
“给笑笑去百货买条裤子,现在找裁缝做来不及了,再买双皮鞋”,父亲插嘴说。
“花椒、大料、辣椒面、胡椒粉、盐、味精。。。。。。”,姥姥搬着指头罗列出一堆,有11种。“买点粉面压粉条”,又加上一句。
母亲想了想:“腐竹一袋,虾片一袋、木耳二两……”,母亲列出的有东西有17种。
“咱家有干豆角,干茄子、干蘑菇,都是夏天我没事晒的,泡开了炒菜也好吃”。姥姥有些小得意地说。
“姥姥万岁,我最爱吃干豆角炒肉啦”!凌笑不失时机奉献上马屁一枚。
最后拉了满满一张纸的购物清单,凌笑用计算器核对一下,总预算270元。
“笑笑你这几天负责出去采买,每样东西买的时候,都不能超出预算,就这300”。母亲下了死命令。
“那爸妈和姥姥,你们大过年也好歹得添件新衣啊”!凌笑说。
“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母亲一脸淡然。
“多了多花,少了少花,没了不花”,姥姥也蹦出一句名言。
“差点忘了,鞭炮、三张红纸、两根红蜡烛、一盒敬佛香、一打黄裱纸”,凌父赶紧补充。
“那总得买点新鲜蔬菜吧”?凌笑弱弱地问母亲。
“你哥哥嫂嫂年三十上午从市里回来,他俩会带的”。
得,紧紧巴巴的300元啊!
凌笑看看父母和姥姥,轻叹一声,心里暗暗说,“给我点时间,这种抠抠搜搜的苦日子快到头了”。
腊月二十四开始,凌家进入“春节临战状态”。除了凌父被众人强迫必须继续卧床静养外。
凌笑用了整整两天时间,骑车把齐县所有商店跑了个遍,货比三家为省钱嘛,终于把清单上所有的物品购置齐全,共花费261元,剩下的39元,母亲大手一挥,给笑笑做私房钱了。
这几天母亲还上班,到腊月二十八才放假,有事没事也得按时去,单位就这制度,没办法,只能利用中午和晚上时间做过年的吃食。
也够母亲忙乱的,从腊月二十四开始,她开始蒸馒头、蒸豆包、蒸枣山、炸油糕、炸麻花、炸馓子、炸丸子、炖牛肉、炖鸡肉、炖猪肉、炖鱼。连续几天,凌家不是蒸汽弥漫,就是肉香扑鼻。齐县的风俗是,过年的吃食提前备好。从大年三十到正月十五,就一个字,吃!
这才是年味啊!凌笑闭着眼睛,深深呼吸着这久违的味道。
床单、被罩、窗帘、衣服,这些清洗的活被大姐和二姐包了,她俩每天下班按时来“点卯”,抽空回来风风火火干一顿活儿,和爸爸妈妈聊一会儿天,着急慌忙再赶回自己家“忙年”,腊月无闲人啊!
三姐住得稍远,距离齐县差不多有二十里。
三姐在腊月二十七上午坐班车回来一趟,带来10斤猪肉,10斤猪排,一个猪头,是公公婆婆嘱咐带的年礼,给凌父补身子。那个年代的人,人情味浓,一家的事,就是众亲友每家的记挂。
凌母把处理猪头的苦差事交给了凌笑。
从来没干过这事的凌笑也是拼了!
先用烧红的铁棒煺猪头脸上和耳朵眼里的毛,手忙脚乱折腾了一中午,院子里和屋里一股燎毛的味道,手也被烫起一个泡。再把猪头从嘴叉处劈开分成两半,泡进大盆子里,刮猪皮上的黑色油腻,换了六次水,在天黑前,终于把一个收拾得白白净净的猪头,放在的锅里。凌笑带着满身猪腥味,接受全家的眼光膜拜。
腊月二十八上午凌父公司领导来慰问,带来四大条冻海鱼和100元钱,鱼是单位的福利,钱是工会慰问病残职工的。
中午凌笑父母合计了一下,海鱼分给三个女儿一家一条,再每家送一大包干豆角和干茄子。儿女都是爹妈的心头肉,凌笑理解。
于是腊月二十八下午,凌笑的差事是:骑车给三个姐姐家送东西。车轮滚滚、马不停蹄,晚上七点天黑回到家,凌笑累得七荤八素,晚上累得都顾不上做梦。
今天是腊月二十九!
天一亮凌笑就爬了起来,匆匆忙忙吃了两个火炉盖上的烤包子,喝了几口热茶,就匆匆忙忙骑车上了街。
凌笑还是来晚了,主街上买年货的人呜呜泱泱,连个停自行车的地方都没有,叫卖声此起彼伏,吵得人脑瓜子嗡嗡的。他踅摸了一周,只好把车就近锁在爸爸单位的门房边。
凌笑直奔五金商店,买了三米电线和五个彩色灯泡,又挤过人群,在文体用品商店买了红色、蓝色、黄色、紫色各一卷皱纹纸。
一上午时间,凌笑从屋里接电线,在门斗拉起了五个彩色灯泡,又用剪刀把皱纹纸剪成好看的波浪纹,在两个屋子顶上,各拉起了四条拉花,黄、蓝、黄、紫搭配,屋里一下子有了喜庆的气氛。凌父就那么躺着笑眯眯看着儿子,满眼的宠爱和欣慰。
午饭后,凌笑没顾上休息,把几张年画贴在里外屋的墙上。里屋是一张《傲雪寒梅》国画。凌笑喜欢梅花。外屋正对家门是一张漂亮的老虎图,一群活泼可爱的小老虎,马上就是丙寅虎年。
下午凌笑把红纸裁好,磨好墨,请午睡后的坐父亲起来写几幅春联。父亲一手好毛笔字,每年的春联都是他自己写。
正房两间,得两幅;南房一间,得一幅,家门一幅,院门一幅,六个福字,一个“抬头见喜”是家门顶贴的,一个“出门见喜”是院门外墙上贴的,一个“旺气冲天”是除夕夜旺火架子上贴的。父子俩一边算计数量,一边书写。
“爸,今年家门写什么”?凌笑问道。
“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凌父一挥而就,潇洒地收笔,自得满满。
正房东屋的对联是:处处飞花飞处处、声声笑语笑声声。
正房西屋的对联是:冬去山明水秀、春来鸟语花香。
南房的对联是:妻贤子孝家兴旺、风调雨顺国安康。
旺火架子上的对联是: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两年。
院门上的大对联是:社会主义制度就是好、改革开放政策实在高。这对联是凌父自己编的。
“咦?还剩一小块红纸,爸,咱们给鸡窝写一幅春联吧”。
“给鸡窝写”?凌父进入深思。
“对,我们家的鸡也劳苦功高,没少下蛋,我给它们编一幅对联”。
“那你就试着编一幅对联吧”。父亲鼓励道。
“上联是:天天下大蛋,下联是:蛋蛋是双黄” ,凌笑脱口而出道。
“横联是:不老神鸡”!爸爸神助攻。
父子俩相视一眼,随之放声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