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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与兰贵人擦肩而过

吕贤基何其人也?

他是安徽旌德人,时任工部左侍郎,因去年又兼署刑部左侍郎,所以也算是李文安的顶头上司。更因着安徽老乡的关系,素与李家交通去来,尤喜李鸿章的文字,常嘱他代写奏折。

李鸿章刚打开信封,却听得门外一阵熙动,趋两步探首来望,差役已急急来报,“老爷,吕大人驾到!”

李文安带着李鸿章赶忙迎出门外,正见吕贤基走下四抬绿呢大轿,便上前恭礼请安,吕贤基还以长揖。

进了屋中不待坐下,吕贤基便道,“我是急得不行,赶来便是一事。长毛已陷我安庆,巡抚蒋文庆殉国。皇上除了调兵遣将围堵长毛,还要大办团练、、、、、”他呷了口茶,“怕是我们这些安徽人首当其冲啊。”

李文安与李鸿章对了个眼神,知晓他的来意了。李文安也不相瞒,便将与李鸿章所议和盘托出,“我们的意思与其让皇上金鞭照叱,不如请缨自赴。少司寇大人成竹在胸,仰乞高见。”

吕贤基瘦削的尖脸上掠过一丝浅浅的笑意 ,颔首抚掌,“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

说来讲去,吕贤基是要李鸿章代写回安徽办团练的奏折,重点是想把李鸿章拉着帮办,上联名的折子。

吕贤基的小算盘打得叮当响,他知道逃不过回安徽办团练的差使,那就必须得有个帮手。李鸿章能说会写,也有一定的家族势力,是块帮衬的好料子。

李鸿章心想自己位卑言轻,赤手空拳,上哪都得有个靠山。吕贤基好歹是从二品的侍郎,又相知相识多年,好生帮扶着,总得多些提携吧。

李鸿章当晚急就两篇奏折,先是与吕贤基联名的,一气呵成。二是单独回应皇上垂询考验的,费了些功夫。引经据典说当前大办团练的必要与方式,再说广开言路的裨益,最后说要协助吕贤基回乡办团练。

时隔一天的下午,吕贤基差人来翰林院告知李鸿章,说皇上要在明日巳时召见他俩。

第二天一早,李鸿章收拾停当,李文安叮嘱再三。面对着这个身高一米八的七品京官,李文安胡须花白微驼着背,像嘱咐一个初上学堂的稚童。

也难怪,皇上特召,那可真是件天大的事。

辰时刚过,李鸿章与吕贤基先后进宫来到朝房候旨。两人倚立窗前小声议着,估算着皇上要说些什么。约摸巳正三刻,来了一个御前侍卫叫起,领着他们朝养心殿走去。

不远便见御前大臣景寿迎了上来,李鸿章跟在吕贤基后面行礼问安。景寿虽然贵为皇上的姐夫,但为人低调谨慎,他长揖还礼,脸上挂着满满的笑意,悄声说道,“兰贵人在,在、、、、、、”边说边扭头回探了一下。又道:“长毛已攻占江宁,改名天京。皇上一宿没合眼。”

正说着,只见一帮太监、宫女簇拥着衣着华丽、高挑娉婷的兰贵人,踩着“兰花底儿”出了养心殿。她朝这边目光扫过,步下回廊,朝着西六宫绿荫丛中迤逦而去。

御前大臣景寿领着他俩一前一后进了养心殿,趋上跪拜,口呼恭请皇上圣安。

端坐御案前的咸丰干咳了两声,朝他们摆摆手:“起身说话吧。”

“你们上的折子朕都看了,你们对朝廷的忠心明月可鉴、、、、、、”咸丰只说了几句,便有些气衰粗喘,御前太监安得海赶忙扶着他的臂弯,斜靠在明黄软榻上。他微微抬起手臂,掌心朝着景寿轻轻摆了一下。

御前大臣景寿便朗声道:“皇上已恩准吕贤基即日赴安徽督办团练,恩准李鸿章随营帮办。”转而降下声调说,“明发上谕正在军机处钤印。”

咸丰瞅着这个空,喝了两口安得海双手奉上的燕窝羹,用明黄口布轻掩嘴角后递与一旁侍立的小太监。他缓缓地端坐起身子,“洪贼在江宁立了伪都,接下来势必北上犯京。安徽的地盘你们要把住了,不能让长毛越过黄河!”

咸丰几句嘱命后,忽然直对吕贤基说,“吕贤基啊,你跪安吧!”

怎么?叫我先走?吕贤基惊诧中跪安缓步退至门口,转身跨出殿外。李鸿章也没闹明白干嘛要把他留下来,一时呆立。咸丰却已发话,“李鸿章,有一件事,朕要你去办。”

李鸿章急趋一步免冠碰头,“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咸丰盯着他说,“皖南道道员惠征年初病殁于芜湖,因毛贼犯难,灵柩草草暂厝在广济寺的厢房。现在芜湖沦陷,还得暂厝,不过总得设法安生妥当才是。”

李鸿章心里一激灵,惠征不正是兰贵人的父亲吗,皇上对兰贵人真是好啊。他迅即应道:”臣即去办妥,请皇上放心。”

说话间,咸丰身边站出一个捧着密折专奏黄匣子的小太监。安得海示意他走向李鸿章。咸丰语气凝重,“国家当下有难,也是朝廷重臣大展手脚的时候。”他抬手指了指黄匣子:“朕指望着你!”

李鸿章接过黄匣子,激动得几乎浑身颤抖。他知道,只有皇上最宠信的人才能得到皇上赐予的密折专奏权啊。

李鸿章免冠三碰头:“臣感激涕零,为皇上效命九死而不悔!万谢皇上隆恩!”

“此一去,不知何日复见。惊天动地固然千秋韶华,桃红柳绿不也是未负春光吗?书生带兵,不易啊!”咸丰说到动情处,不由喟叹一声,“国事为重,自己的安全也得当心着。”说罢,示意他平身,也算是惜别吧。

李鸿章感觉到咸丰的殷切期待和温软心肠,也有些驭人之术在内,当下跪安退出。景寿送他出养心门外,在廊下又向李鸿章交代了几句。

李鸿章出了神武门,只觉腰板硬了许多,脚下生风,落地有响声。

咸丰自从得了“掌上千秋”的灵璧宝石,认定李鸿章有胆有识,是个可以利用之人。究竟如何,得让他走走看。他从内心深处希望李鸿章能在安徽搞出些名堂。现在安徽局势险峻复杂,周天爵、福济和吕贤基三驾马车如何动作,咸丰要有一个靠得住的密探告知。给李鸿章密折专奏权,还有一个更深远的考虑,现在曾国藩湘军正起,将来不得不防。而李鸿章是曾国藩的得意门生,与之少不了来往沟通,他是探秘曾国藩的重要棋子,哪怕当下是枚闲子。

由于一夜未眠,咸丰少不了哈欠连天。安得海服侍咸丰到后殿小憩,咸丰躺下时嘱他未初两刻传膳,未时正点兰贵人东暖阁伺候笔墨。

说是伺候笔墨,其实是要兰贵人来批折子。

咸丰身子弱,每天山一样的奏折看得他头晕眼花,除了一些紧要事项的折子朱笔御批,那些大量呈报知晓的奏折他便懒得得动笔,只用指甲在纸上掐个记号,由兰贵人来代笔批文。

未时正点,贴身宫女和太监前呼后拥,兰贵人来到东暖阁。刚进门,安得海从里间侧门急急迎上请安,然后在前引路,一边回答兰贵人的问话,“回禀主子,皇上进了膳,正卧靠软榻假寐,刚刚还念叨主子呢,叫我过来照应。”

在皇上紫檀御座的北侧,有一张为她专设的长条书桌。安得海为她轻宜座椅,刚坐下,他就从小太监捧着的红木茶盘上取下透白瓷绿荷边盖盏,双手放在书桌左边角上,欠身垂手道,“奴才给主子孝敬的碧螺春。”

兰贵人喜欢安得海这个机灵劲儿,她点点头,“行了,你去侍奉皇上吧。”

兰贵人叫太监小福子从御案上将奏折都移了过来,她先将那些“请圣安”的黄折子挑出来,快速地翻看了一下那些请安的名字,便叫小福子将黄折子捧回御案理好。再细细察看奏事的白折子,将皇上未掐痕作记的归为一类。按例这些都是要发交军机处拟议的,她一一细细看过,也叫小福子捧回御案理好另置。剩下二十一件奏折,兰贵人依据咸丰掐痕的横竖轻重,按照皇帝的习惯用语,在“依议”、“览”、“知道了”、“准奏”、“该部知道”、“议奏”之类的词语里选一用之,很快便完成批答。

兰贵人更多的心思更多的时间花在知晓体味所有她能接触到的奏折内容。因为,她对政事抱有巨大热情;因为,她在学习处理政事。

她像一只蝴蝶,也像一只蜜蜂,她从草间飞进花海,扑面而来的是朝章制度、训谕款式、军事防务、内外局势、大臣习性、驭人之道、权术谋略、、、、、、真是芬芳甘醇,醉魄迷魂啊。

内宫干政明显悖逆朝廷例规,可咸丰就爱这么做,咸丰就这么宠着兰贵人。尽管兰贵人每次都是悄悄地代批奏章,宫闱深处除了几个太监宫女,谁人知晓?但是,还是会有人知道的。宫里奸细线人无处不在,双重间谍甚至多重间谍也不乏其人。

恭亲王奕訢、护军统领肃顺先后婉言提醒咸丰,咸丰不悦。

咸丰爱在权力中,恨无分身术。那么多奏折,好多还是专奏密折,忙不过来呀!他最提防的是异母兄弟老六恭亲王奕訢,难道能让他来帮忙处理奏折?其他王公大臣更无须说。咸丰除了宠着兰贵人,他还真地欣赏她的许多见识,喜欢她的书法。最重要的她是贴心老婆啊,交给她办就像交给自己办一样放心。

1852年,咸丰登基第二年就急不可耐地按例选秀,八名秀女入选进宫,分别封为兰贵人、丽贵人、婉贵人、伊贵人、容常在、鑫常在、明常在、玫常在。

其时太平军正在南方肆虐,朝廷内部各派势力明争暗斗,咸丰穷于应付。焦头烂额不至于,精疲力竭委实是真。最烦恼的,是没有一个说说心底话的人。四贵人四常在,人人闭月,个个落雁。肌肤之亲、鱼水之欢,自不待说。皇家池塘里养了无数的鱼儿,皇帝什么鱼没吃过?咸丰要找的是可爱之人!

情趣如何,谈吐怎样,聪颖几分,才气比谁,八大美人咸丰逐一试过。他比较中意的是婉贵人、伊贵人和兰贵人。

婉贵人钮祜禄氏,十七岁,温婉贤淑。软绵绵的手,软绵绵的胳膊软绵绵的腿。她知书达理,无微不至地关心着皇上的衣食住行。说话的声音稳稳当当地,总那么像要钻进你心里一样小心着轻柔着。皇上最想放松歇劲的时候,他就翻婉贵人的牌子。每次一见面,皇上第一件事就是拉着她的手。还没说上几句话,皇上就像来到绿草茵茵的湖边,蓝天白云,畅快地呼吸着甜丝丝的温馨。

伊贵人伊尔根觉罗氏,十六岁,率直活泼。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咕噜噜地转个不停,瞬间捕捉皇上眉宇间、举手投足间甚至步态上流露的沉闷、郁愤、喜乐和一丝半缕的情绪,相宜说话,引逗撒娇,骗得皇上每每心舒怀开。千般蜜语柔言,又总让咸丰欲罢不能。咸丰有时在养心殿正忙着,忽然信马由缰,便会疾呼安得海:召伊贵人!

兰贵人叶赫那拉氏,十七岁。进宫的第十九天,咸丰翻了她的牌子。

咸丰一踏进储秀宫的大门,便有缕缕幽香拥裹而来,他不由赞了声:“好个兰花香!”再一看对面墙上,悬挂着四幅裱轴竖幅的四尺斗方,四幅画里都是兰花。峭壁之上,嶃岩之间、深谷涧畔及榛莽丛中,四幅画里的兰花也是丰采各具,或夺艳逐奇,或独秀一枝,或含羞半启,或摇曳探幽。构图脱俗奇巧,用笔简约精炼,画风古朴飘逸,意境幽深含蓄。落款处钤了一方闲印:兰苑贵人。

咸丰自幼十分喜欢兰花,也略懂画,不禁惊喜地回转身,“是你画的?你也喜欢兰花?”

兰贵人赧色埋首,欠身细语道:“臣妾喜欢“兰贵人”的兰、、、、、、臣妾献丑了。”

“哪里是献丑,你让朕喜出望外啊!”咸丰欣喜的不仅是她画的技法,他更看重这画透露出或者说是蕴含着兰贵人的内心道行与修养。似乎是心灵暗契,咸丰自感十分熨帖,“朕见你就如那深谷幽兰,所以封了你兰贵人。你看,你这兰画得不错啊!哪里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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