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悲伤和愧疚向法比安袭来，理所当然的，他想起了萨蒂。又是圣地，又是波里西亚人。这次，他要做点什么了。好在卡什河离慈惠镇还有段距离，大概来得及。
他赶紧让胡安套上马，自己冲回酒馆，从提莫西给他准备的一堆巫术用具里摸出个空白的魂石来。
亡灵巫术研究的主要是灵魂，所以不仅会对付亡魂，很多巫术对活人也是有效的。加之亡灵巫师们在人间行走，还得应对世俗成见，所以教派的巫师们所操持的多是各种幻术和障眼法。而没了神智的空白魂石，便是亡灵巫师许多巫术都要用到的媒介。他虽然还不像提莫西那么厉害，大白天的招摇过市却无人察觉，但给个把人施点幻术还是能做到的。
胡安套好了马已在门口等候，他还不及问主人这是要去哪，法比安已经跳上睿智跑远了。
古纳胡格尔马果然不愧是最好的战马，这么些日子也从不曾让它放开了跑，大概也给闷坏了。法比安为了不被人看到，绕开主路走，赶到河边的时候，那帮人也还没到。他找了个隐蔽点的地方把马藏好，在雪地里画了个法阵，把魂石放上去做阵眼，安静地等着押送的队伍。
等到太阳西斜的时候，才终于听到了人声。
这么一路颠簸，天又冷，那波里西亚女孩已经醒了。她手脚都被人绑着，嘴里还被塞上了，想求救告饶都做不到。
能感受到一些不同寻常的灵魂波动，这是成为亡灵巫师的先决条件。虽然平常他们只会感应到死者或是其他亡灵巫师，但有时活人剧烈的情绪波动和心理活动，也是能被感知的。比如那女孩现在就透出巨大的恐惧和绝望。
眼看着那群人停下车驾，就要动手，法比安没有半点犹豫，赶紧发动了巫术。那魂石轻轻闪了一下，里面好像多出了些什么东西在动。法比安知道施术成功了。他这还是第一次在人前使用这种复杂的巫术，特别是人数还不算少。他探出半截身子。牧师还在念着驱邪的经文，没人注意到他。他又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果然没人注意到他。起效果了，这些人虽然还在做着手上的事情，但实际上已经沉入幻觉而不自知。
法比安两步跨上前去，等着铁匠打开了笼子，一把就把人拉出来回到了之前藏身的地方。那铁匠被撞了一下，还奇怪怎么突然就没站稳。
然后法比安就看着他们鼓起肌肉虚抬着空气，接着又把一副挂着个大铁球的脚镣“咔嚓”一声合上，几个人脸上挂着一副废了好大劲的表情，把那空空如也的脚镣给合力扔进了河里。
那女孩惊魂未定，对着这诡异的画面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她才猛然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恐惧。
法比安也懒得跟她废话，直接把人扔到马背上，反正她被绑着，嘴也堵着，在自己的幻术保护下，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手里捏着那枚魂石，一边维持着法术，一路小心翼翼地骑着马加紧往回赶。幻术固然好使，也不是万能的，还是得小心些。旁人眼里，只看到他一个人骑着匹大马，背后放着一个包括。
当法比安赶回慈惠镇的小酒馆时，胡安还巴巴地在门口等着。他把马交给胡安去马厩绑上，自己扛着那女孩进了房间，这才解除巫术。
等到胡安进屋查看的时候，法比安正坐在椅子上，一手揉着太阳穴休息，手里还捏着那枚魂石。对多人使用这种复杂的幻术，对法比安来说也是有一点精神负担的。看到胡安进来了，他还是再次发动巫术，保证屋外的人不会随意闯入，也听到不什么声响。
果然，胡安看到那波里西亚女孩，立刻大叫起来：“女巫！”
“安静！”主人的威严和轻微的巫术影响，很快震慑住了胡安。“给她解开。”
胡安心想大概主人要亲自净化堕落者。但他又害怕一旦拿下嘴里塞着的东西，那女巫就要作祟，有些犹疑。
“解开！”法比安加重了语气。
胡安不敢不从。他刚把那女孩嘴里塞着的东西取下来，她瞪着眼睛，惊恐地大喊：“巫师！”
胡安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看她的眼神也知道这是在指责他的主人，立刻就火了。“啪”地一记耳光就打将上去，打得那女孩倒在了地上。
“你还敢血口喷人！”
“够了！”眼看胡安作势还要打，法比安站起来大喝一声，制止了他。
胡安满脸咬牙切齿：“老爷，这女巫不老实！她还想抵赖您！”
法比安心里略犹豫了一下。反正人也救了，他迟早得摊牌。“魔法，我确实是会用一些的。”
胡安眼睛瞪得溜圆，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这阵子一直跟在我身边，我在库尔做的事情你也看见了。那括奇子爵家的安娜贝尔那副样子，是寻常医术能救得回来的？这女孩是不是什么女巫，我比你清楚。”
“可……可……可圣女说……”胡安已经把法比安当圣人拜了个把月了，蓦然之下脑子还转不过弯来，也生不出什么反抗的意思，只能抓着之前的话头纠缠。
法比安露出一个讥诮地笑容。“圣女？你是说像这样的么？”胡安眼中，法比安身上突然就燃起了苍白的火焰，双眼放出光芒。“这样的小把戏，我也是会的。”
看着胡安痴痴呆呆地瘫坐在地，法比安心里也是一阵纠结。既然要跟着他走这条路，这一关迟早是要过的。这时机不太好，也早了些。但撞都在撞上了，也就无所谓什么时机不时机的了。他且等着胡安自己去想，要实在想不通……少不得自己手上又要多一笔不明不白的孽债了。
他收起了那副圣人面孔，看向那女孩，显然一样被弄傻了。
“你叫什么？”
“弗里妲。”波里西亚人一直就被认为跟巫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他们中也确实有些人会使些粗浅的巫术。而且流浪民族，什么奇怪的事情都能有所耳闻。她倒是很快就回过神来了，只是一脸戒惧，缩成一团。
“自由”么，果然是波里西亚人永恒的追求。
“那么，弗里妲。”法比安递上一杯苦艾酒，把她的手脚解开。“告诉我你的故事。”
弗里妲喝了一大口，稳了稳情绪，讲起了她的故事。
原来弗里妲跟胡安一样是莱昂王国的人，只不过她来自西部，一个叫萨弗拉的城市。那里的波里西亚人已经定居了好几代。弗里妲15岁的时候，被一个路过的商人看上，于是带着一袋钱币来找她的父亲，希望能让弗里妲做他的情妇。可弗里妲早就跟一个波里西亚小伙子有了婚约，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也很好。弗里妲的父亲当然拒绝了。
结果第二天，商人就带着护卫来突袭了波里西亚人的窝棚。反正不过是波里西亚人，没人在乎他们的死活。波里西亚人奋起反抗。混乱中，弗里妲的未婚夫被那商人一刀捅死。愤怒的弗里妲捡起掉在地上的匕首，把那商人也给捅死了。
事主被杀，他的护卫们便一哄而散。但这里显然是待不下去了。弗里妲的父母在混乱中丧生，其他的波里西亚人纷纷逃走。弗里妲割断长发，偷了一套男装，一路逃出了莱昂王国，想找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寻个活路。在逃亡途中，她听到了关于慈惠修道院的传闻，便想来寻求庇护。谁知道刚进镇子就被人看出她是个女儿身，便有了之前的那一幕。
这样的事情，法比安已经司空见惯了。作为异族和流浪者，波里西亚人的地位向来连城市里的乞丐都不如。倒是弗里妲的果敢勇毅让他十分欣赏。
“既然你没有去处，那么就跟着我吧。”
这个年轻的巫师似乎确实没有什么恶意。他之前冒险救了自己，现在还肯收容她。而且看起来也是个出身高贵的人。弗里妲只稍微犹豫了一下，就跪在法比安面前以示臣服。
“我很喜欢你的勇气。刚好，又是莱昂人，跟胡安倒算是半个同乡。那么从今天起，你就改名叫莱昂娜妲吧。”
弗里妲，哦，莱昂娜妲没有什么意见。贵族的赐名也有加护的意思。所以她亲吻着法比安的靴子，感谢自己的新主人。
胡安那边，倒似乎终于是想通了。他突然跳起来，对法比安说：“老爷，我们得赶紧去揭穿那个老巫婆！”
法比安万万没想到，胡安的思路居然给拐到了这个方向上去。他扶着额头坐下，问胡安：“你打算怎么个揭穿法？就这么跳到广场上去说慈惠镇崇拜了百年的圣女是个巫婆？”
胡安显然原本就是这么想的。经法比安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好像是有些不妥。
“那，老爷您……”胡安倒是反应过来自己在冒傻气，没把后半截说下去。“可，咱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那你告诉我，塔蕾莎修女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吗？”
胡安把脸转向他的新伙伴莱昂娜妲，他本来想说老巫婆差点害死一个无辜的人，然后又想起来好像之前他自己也是把她当做女巫来着。
他还是不甘心。“难道就这么任由她骗人么？”
法比安无力地靠在椅子上，觉得有些头疼。他向来喜欢人们身上的美好品质，一如莱昂娜妲的勇敢和坚强，胡安的热忱和天真。但这犟人一犯起浑来，就要好生费上一番口舌了。
“人们总是会看到自己乐意看到的事情。就好像胡安你，不是一直都把我做的那些事情当神迹的么。”胡安讷讷的开不了口。
“有那么一个活人显圣，对附近的人们来说，也不算是一件坏事，至少能让他们的心灵安宁，以为自己受到了庇佑。慈惠修道院开设救济所和医院，虽然待人苛刻，也确实还算是善举。这慈惠镇的人都指着修道院做营生，且不说没了圣女他们怎么生活。要是教廷再一顶异端邪说的帽子扣下来，派人肃清血洗一番，又是一笔血债。”
胡安虽然没有完全被说服，但终于无言以对。
虽然法比安圣徒的光环褪去，但对胡安来说，这个主人显然是个正直善良的人，他言语中的智慧更是无法否认。至于魔法？那丝毫无损于法比安在他心中的高大形象，更是主人伟大的明证。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誓言，又跪下来，再一次更加庄重地宣誓一番。
胡安的态度让法比安松了一口气。未来的道路尚且艰难漫长，他还不想失去一个朋友。
“行了。这里已经不是久留之地了，胡安你去套马，莱昂娜妲跟我收拾一下东西，我们趁晚上离开这里。”
胡安行了个礼就出去了。莱昂娜妲活动一下手脚，也赶紧帮忙收拾行李。没有时间给她准备额外的衣裳，法比安把自己的衣物给了她一套让她换上，他自己去门外等候。
等到莱昂娜妲出来的时候，法比安又把那枚魂石交给她。这上面的魔法至少能保证她走出镇子前不会被人察觉。
一行人趁着夜色，来到了卡什河畔。既然身边的两人已经知晓，法比安也不用藏着掖着了。他用魔法使水面结实地冻上了一条足够行走的通路，带着两人继续顺着路往西北方向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