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比安和胡安往西北方向走走停停的又是小半个月。
这冬日的风雪是越来越大了。临到了涅翁河的又一大支流,卡什河附近的一处小镇上的时候,便听说那已经百十来年了的老桥被积雪给压断了,暂时无法渡河。他们也只好就在此处停了下来。
卡什河不太宽,水流却很湍急。当然冬天里也没那么多水了,但还是没法蹚过去。河水里都是冰凌子,只结了薄薄的一层冰,人和马都没法立足。这大冬天的挂了湿,少不得就要得病。自从有了桥,那老渡口也给废弃了。
法比安对着冰冷的河水吐气。好在他倒是不急着赶路,实在不行也只能等开春再想想办法了。
法比安回头往镇子上走,好暖暖身子。
这小镇有个有趣的名字,叫“慈惠”。得名于附近的修道院。本来许多修道院都是建在僻静无人的地方,以便远离世俗,这慈惠修道院也是这样。只是修道院有些田产,总得雇些佃农来打理,便散居着些农户,住宅密集的地方勉强成了个村子。
可百十来年前,慈惠修道院却突然出了个圣人。
传说那个名为塔蕾莎的修女极为虔诚,终日把自己锁在苦修间里祈祷。在又一次进行了一轮滴水不进的七日苦修后,当她从苦修间里走出来时,双眼中放出了明亮的圣光,浑身上下燃起了洁白的圣火,而她本人,甚至随身的衣物都毫发无损。当时还在维农的教廷听闻此事大为震惊,连忙派了人下来察看。审判庭很快得出结论,这确实是神迹。
这事迅速传扬开去,附近的人们纷纷前来朝圣,期望一睹圣女真容。塔蕾莎修女对朝圣者不论贵贱一视同仁,纷纷给予祝福。老院长也迅速让贤。当上院长后塔蕾莎修女更是广施善行,对贫苦者舍粥赈济,还开设了医院为人们诊疗。只要肯参加诵经苦修,再捐上一些奉献,总是会得到塔蕾莎修女的帮助。
来朝圣的人们越来越多,于是原本的小村庄就渐渐地变成了一个市镇。为了方便人们朝圣,她还筹钱修路造桥。卡什河上那座断掉的老桥就是她当年主持修建的。
塔蕾莎修女死后,被教廷封为主保圣人。但神奇的是,她生前选定的继承人,以及之后的历代院长,连神迹也一并继承了过去,也是一样的目射圣光,身有圣火。之后慈惠修道院形成了一个特殊的传统,那些圣女院长们都会把自己的名字也改为“塔蕾莎”。
圣女的事迹在坊间流传甚广,农民们把她传得神乎其神。住得近还晓得一点的,纷纷说历代的院长其实都是圣女在人间的转世。但是更多的传言则以为塔蕾莎修女得了神迹,一直活着。
时至今日,来朝圣和求医问药的人们依然络绎不绝。这慈惠小镇要不是实在铺不开地方,也快要变成个小城市了。经历了库尔那一遭,法比安也不敢再随意给人诊疗了,好在像慈惠这样的地方也不需要,他倒乐得清闲。
法比安回到镇上的时候,镇子中心的小广场上正聚着一大群人。人声嘈杂,说了些什么他也听不清。好在他很快就看到胡安也凑在外围看热闹。
“胡安,出什么事了?”
“啊,老爷。”大白天的,胡安就是一身酒气。酒馆是最好打听各种消息的地方。胡安本来就爱往酒馆凑,所以每到市镇,法比安都会给他几个钱让他在酒馆泡着。这么一路下来,俨然快成了个品鉴家了。
“听说是抓了个女巫。”
法比安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又是个无辜的可怜人要遭殃了。
说话间,人群鼓噪起来。“出来了,出来了!圣女大人出来了!”
圣女本来就很少会走出修道院,这代的圣女又是年事已高,已经许久不曾出现在慈惠镇了。显然这事闹得也不小,还得把她请出来主持。
那圣女已经有些驼背了,被一名嬷嬷扶着颤颤巍巍地走进人群,身后还簇拥着一大群。她手中捏着玫瑰念珠,上面挂着个燃烧圆环样式的圣徽。身上穿着件雪白的祭袍,果然燃着苍白的圣火。
提莫西曾告诉法比安,教会为了彰显自己的神圣权威,也使用了一些魔法。但他们的那些魔法都是些样子货。多半只是会放些光,或者是发出声响,拿来照明和吓人倒是不错。这些东西虽然能唬住无知的农人,但实际上是没太大用处的。所以还额外有一些能制造幻觉的巫术,倒是跟他们这些研究灵魂的亡灵巫师有些相似。
法比安当时还半信半疑,今日一看,果然不假。那祭袍上绣着的繁复的花纹已经告诉了他那“圣火”的来源。反正这里位置偏僻,除了专程朝圣的,鲜有人来往。而且既然都叫“神秘学”了,本来也没几个人研习。就算有人认得,哪个胆儿肥的敢在圣地指责圣女使用巫术?当即就得被愤怒的信众给打死。
圣女轻咳一声,开口说话了。她声音虽小,但传到人们耳朵里分外清晰,果然还是魔法。人群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罪孽的灵魂,你忏悔么?”老圣女板着脸,递上玫瑰念珠,准备让罪人亲吻。嗓音里没有半点情绪。
“我……我不是女巫!”那女子都快哭出来了,声音里却透着倔强。不肯碰那念珠,显然是不愿被坐实了“罪人”的身份。
“说谎者从不会承认自己说谎。你若不是女巫,好端端的怎么会穿着男人的衣服?”
法比安终于给挤到了靠前点的位置。然后一眼就看到那黝黑的皮肤和微鬈的短发。是个波里西亚人!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
“我……我是逃婚出来的……”
她话没说完,人群已然大哗。
塔蕾莎修女的语气也变得分外严厉,没有了半分仁慈:“堕落者!”
她对着人群,大声宣判:“离经叛道的污秽!这神圣之地没有你的容身之处!”
围观者群情激奋,纷纷高叫着要求立刻处死她。情绪激动点的甚至就开始四下寻个趁手的石头了。
塔蕾莎修女高抬双手,制止了激动的人群。说不能让肮脏的血液泼溅在这片圣地之上。
大冷的天,火刑显然是不可能了。于是人们高声喊着要把这女巫沉河。
塔蕾莎修女跟身边的嬷嬷说了两句什么。她点点头,就搀扶着她回修道院去了,只留下镇子里的牧师开始高唱经文。
等了好一会,那嬷嬷领着镇子里的铁匠和他的学徒,拉着个大铁笼又回来了。他们七手八脚地把那可怜的女子给打晕捆上扔了进去,那嬷嬷还细心地从地上抓了一把土,包在帕子里把她的嘴给塞上。几个人把铁笼放在板车上,便往卡什河去了。围观者这才纷纷散去,倒是还有几个游手好闲的跟在车子后边,想亲眼看着女巫沉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