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田修好后,原来沟壑纵横的坡地变成了一片善交远风的平畴,默默滋养着株株善于怀新的良苗,而它的四周则垄起高高的地塄,可以把水源涵蓄在庄稼地里边,能有效防止水土流失。而素日通往田地的崎岖的后坡村乡道,亦被精磨细打得宽坦平滑,就像晶莹剔透的美玉,镶挂在丰腴浑润的田畴身躯的乳沟上,引领如饥似渴的庄稼人朝朝暮暮通向它身躯的纵深处。此后,庄稼地产量大幅提高自是不言而喻,农民的收入终于渐自增多,腰囊也开始鼓起来了,而这个时候,白更楼就愁这些多赚的钱财咋去处理,农村人讲究破财消灾,没有钱他们会心里不踏实,拼命地去赚钱,有了钱同样心里不踏实,怕钱财多了会给他们带来灾祸,也就惯于把赚得的钱财立刻去消费掉以求得心灵的踏实安稳。而在白更楼这里,唯一的最好的求得踏实的花钱方式就是盖房,在他心里,房子既能满足为人遮风挡雨的实际用途,也可以从直观的表面形式上去满足他强烈的虚荣心来提升他的人格尊严,更可以凝聚整个家庭的精神力,是一个家庭的灵魂的归宿之地,因为有这个归宿,即使那些年他飘零在西安的金碧辉煌的摩天大楼边,也会立刻怀念起他家乡的木搭土垒的巢穴带给他的心灵的熨帖感,为此,他只要手里有多余的钱财,除了满足儿子上学之外,他就全部用来盖房,房子盖大了盖阔气了,就能留住人了,人想向外跑,总会想起那个花了很大心血倾注了很多感情才盖起来的房子,于是即使他身处天涯海角也会常回家看看,而如果自家的房子盖得破败不堪,人就会越来越惦念城市的美好,越来越不切实际,越来越喜欢东飘西逛。
在白更楼在他的院子里复盖好了三面砖房之后,并没有赢得村人广泛一致地钦赞,或说白更楼信实有本事,房子盖得好的其他人盖不起来,亦或说白更楼是故意耍他那?本事哩,家里一共就那么几个人盖了那么多的房子,银行里却欠了一勾子债,迟早有他张狂不起来的时候,有人亦反怼道人家就算再欠债,人家还是村主任,手里能挣进持续性的钱,就算今天吃喝了明天的,明天也可以继续吃喝后天的。而王宝粮在发现白更楼通过外出打工的方式改善了生活水平外,他自己也忖虑起自己安家立业的路子来,再三思谋下,他决定把家里种地赚的钱全部用来扩大红牛养殖规模,他现在花钱虽不会像曾经一样过年时只买二斤猪肉那样节俭,也不会大手大脚地去消费,从而把手头的钱去花光,而他则是照旧住着他那破烂却能遮风挡雨的土坯房,却在院子里扩建了一处牛棚,再用钱多买了五头红母牛养起来,母牛诞下儿子卖儿子,母牛老了不能耕地了就卖掉母牛再买母牛,因此他家看起来很破烂实质上却钱越积越多,生活也渐自好起来。
然而,白更楼挥霍却也有该当挥霍的地方,王宝粮吝啬却也有不该吝啬的地方,那就是在对他们孩子的学习生活费用供给方面,白更楼一向在孩子学习和正当娱乐方面孩子要什么他就给买什么,孩子不要什么他也会主动给买什么,他一向相信自己的孩子,在孩子没完成作业前不会叫他们干农活,也不会在公共场合批评孩子,打骂孩子都是关进自己家里去打骂。而王宝粮则是在孩子学习娱乐方面缩减供给,以此来教育孩子去节俭,在做家务方面也经常勒掯孩子多做,以此来教育孩子学会吃苦,批评孩子更是不分场合,以此来教育孩子看淡荣辱,结果却适得其反,他的强迁教育让孩子们对他的反抗也越来越强烈,只是王安生的这种反抗表现在面上,而王安平的反抗却隐藏在心底。
2010年夏,星火乡为庆祝这两年来家乡的巨大变化,特意举办全民文化运动会,以此来交流各村的发展经验,团结各村人的情感,之所以称为“文化运动会”,是因为比赛项目除了田径和其他球类运动外,还有诸如象棋、剪纸、刺绣、儿童演艺等民俗娱乐活动比赛,可谓是彻底将男女老少的热情全都调动起来了。而此时正在星火中学读初二的白书望和读初一的王安生则有幸被学校选为运动会开幕式擎旗手,他们将和另外两位同学一同用手擎拖着红旗走在最前边为其它开幕式乐舞队引路,将备受观众瞩目。可惜的是凡是擎旗手都要统一着装,白色的衬衫,黑色的裤子,白色的球鞋,而白书望和王安生都缺少白色的球鞋,于是白书望就回家找白更楼说明情况后在星火乡买了一双白球鞋。可是,这对于父子关系不和的王安生来说,他实难向那个残忍地杀死了自己心疼的小黑狗的父亲开口要钱。
一日周天,王安生回到家里,看见父母正在草房里给牛铡草,他就跑过去用手揽了一笼草添进牛槽里,然后跑回来对父亲说:“嗨,给我给点钱。”
“你要钱弄啥呀?”王宝粮一边铡草一边没好气地说。
“星火乡要开文化运动会,我们学校师生组织开幕式,我和书望已经被选作成擎旗手,但是我得买一双白色球鞋才能参加。”王安生也犟嘴道。
“我冇钱,旗让别的人举去,那么多的学生偏偏就能选中个你,你哪搭日能得很,这种不务正业的活动人家孩子都是避之不及,你却争先恐后,一天闲得是冇干事咧,你要是能对学习这么抓紧,还算像老子的种着哩,一天学习的事都弄不好,还有心思操这闲心,你娃你要是考不上高中,咱再跟你算账”。
“不给就不给,你愿意给,我还不愿意要呢,谁说这活动不务正业了,人家书望学习这么好也在参加活动,人家就不务正业了?”
王宝粮被气地停下来铡草,准备跑过去揍儿子,结果被媳妇拦住,她一边拦丈夫一边向儿子王安生乜眼睛,示意儿子再不犟嘴了赶紧走,王安生就蹑手蹑脚地缓缓离去,背后父亲的话追着骂他:“人家白书望是学习好才参加活动哩,你哩,一天冇那?本事还骚轻得不行。”
王安生满腔怒火,脚在院子里一垛,争辩道:“真的是正说是你,反说还是你,先说是不务正业的人才去参加活动,现在又说务正业的人才去参加活动,既然都可以参加活动,我凭啥就不能参加,人家更楼叔不管学习资料还是娱乐玩具咋就都舍得给书望给钱,你咋就给我不给钱,想让我好好学习一天别的学生都有的学习资料就我跟安平没有,真的是想让马儿跑又不想让马儿吃草,你把我爱跟书望比,你咋不把你自己跟更楼叔比哩。”
王宝粮一把搡倒媳妇,把草房里的笼扔了过去打王安生,王安生挣腿就跑。王宝粮在背后骂道:“你跑,你再跑就再不回来了,你以为他白更楼就活得张狂得很,他盖了一院房看起来还显摆得很,其实他家里现在穷得不仅连一根猴毛也拔不出来了,还欠了一勾子债,他迟早是要吃亏的,他再显摆小心被我给告个贪污罪让他我儿坐牢去,一天狗?猫屌得算个什么东西还瞎指挥人哩。”
于是,运动会的擎旗手最后果然换了别人,王安生兴高采烈地排练了几天之后又灰溜溜地退出排练团队继续坐回教室去学习,看着书本发呆。在正式开幕式那天,他看着把他替换下来的同学经常踩错步子,他顿时气得摩拳擦掌,而他看着白书望气宇轩昂的神态和李梦远宛转优美的舞姿顿时又羡慕不已,泪水决眦涌出,划过脸颊后缓缓地流进嘴唇,最后终于咽进肚子里消化,旁边的女同学问他你哭什么,他用袖子揩掉眼泪,然后溢出笑容激动地说:“我高兴啊,你看那个擎红旗的男生是和我一个队的哥哥,那个舞跳得最好的女生是我同队的姐姐,我们从小一块玩大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