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梦远和王安平的婚礼定在灵台县花好月圆酒店里举行,而令李梦远惊奇的是,这家酒店的老板居然是曾经自己在读职中时在荆山门口被自己一冰冻矿泉水瓶打倒在地上把头磕晕然后被送进医院的李猛虎,而老板娘则也是当年在自己读职中时的一位和自己有矛盾的舍友,如今她已经在灵台县医院做护士,有空的时候也会回酒店帮丈夫照看酒店。但而今的李猛虎,言谈举止却温文尔雅,丝毫没了当年时的嚣张跋扈,他见到李梦远时,对当年的闹事情景还历历在目,笑着说:“你当年那一瓶子用的劲可不小啊,差点把我打成脑震荡。”李梦远怍笑道:“当年是我太莽撞,对不起了。”而老板娘则说:“你跟他道什么歉,当年有错在先的是我们,是我们先惹事的,你要是不打他那一次,估计他到现在还改不了他原来那副嚣张的德性,梦远,当年的我们还少不更事,犯的错还希望你原谅,以后我们都要住在县城低头不见抬头见了,那这次既然你要结婚了,我们也没什么珍贵的礼物送给你,就把你在这里的所有花销都只按我们最低成本价来收取吧,你有什么需求都可以随时招呼我们,只希望给你把这婚事办得风风光光的。”
白书望在得知李梦远和王安平要结婚的消息时,已经九月底了,彼时他已经从原来的国企建筑公司辞职,而回到西安市找了一家寄宿考研机构专心准备考取中华三农大学哲学系的研究生。在他在公司工作的这一年里,他每天都起早贪黑干着机械的工作,让他产生怅闷的情绪,迫使他思考他是不是要在这里永远干一辈子,他在这里能最大潜能地发挥出自身价值吗,他真的可以通过这份工作来实现父亲心中所希望的对家乡的贡献吗,亦或是家乡的振兴与发展就靠建筑业吗,而他这个普通的基建管理者能为此做什么呢,他倒不是嫌弃或烦闷这些工作的苦闷和劳累,他就是农民的儿子,还有什么怕劳累烦闷的呢,他只是觉着自己应该去为家乡做更多有价值的事情,哪怕是让他回基层去做最普通的行政工作或去当特岗教师,他也觉着特别乐意,而他绝不会像马思哲那样辞职离开,因为他的理想与情怀是统一的,他要建设的正是生他养他的家乡。但是,他虽然平时酷喜读书,开拓了他的思维,但是他从本质上对农村的主要问题和发展方略依然不甚清楚,这主要还是因为他的认知能力犹然较低,为此,他决定报考中华三农大学哲学系,去专门研究农村问题,而当他在理论上对农村发展有了透彻深邃的认识后,他便决定返回家乡,为家乡的发展去做出更大的贡献。而正当他八月份刚回到西安全身心投入到考研备考当中的时候,不久就传来李梦远和王安平结婚的消息,知道这个消息后的他,虽是有点惊愣,但当他明白这已是既定事实之后,不觉又从容释然了许多,因为他深切知道,他们二人结婚后,生活一定会过得踏实稳定,幸福美满,而他们又都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因此他应该深深地祝福他们。而这个时候,他又意识到,王安生和他弟弟白书财也都已经拥有了准结婚对象了,在不久后应该也会很快步入婚姻殿堂,而他自己直到现在却仍然是母胎单身,这让他顿时感觉有点焦虑忧悒,于是,他也就回忆起跟自己有过牵扯关系的女生来,又继续思考那个深奥的爱情哲学话题来,他想到了他跟李梦远之间的关系,他们自幼一起长大,有过很多共同的阅历和兴趣爱好,他们之间应该是建有一种二人的公共感情的,但是这种单向的感情就完全是爱情吗,他有点怀疑,于是,后来他就碰到了令他崇拜欣赏的丰百合,她的知识涵养和优雅的气质都深深吸引着他,她和他共同的兴趣和价值观粘和着他,这让他陷入深深的迷恋之中,但是后来,他却又再次向自己发问,爱情是不是完全就是这种相同的价值观建立起来的呢?另外他却发现,丰百合和自己虽有共同的知识涵养和价值观,却丧失了他与李梦远之间的那种纯洁的感情,这让他又陷入遗憾惆怅之中。最后,当白书望工作后,他又遇到了长相性感诱人的会计系同事胡清芙,他同其他男同事一样,在一日又一日的工地上的劳累生活的消磨下,他们的身心都长期变得压抑而浮躁,而胡清芙却是整个工地上仅有的三位女性里最年轻漂亮的,于是,她的风姿撩动着工地上上到工程师项目经理下到刚毕业来工地上工作的实习生们,而再加上她个人本性的轻佻,于是她就在整个工作单位里备受恩宠,而白书望有一次晚上下班后,也被她约着二人一起去看电影,在看电影期间,胡清芙一直和他发生着比较亲密的肢体接触,而电影结束后已是深夜,他差点同一直对他做过几次性暗示的胡清芙一起去瞎混,这个女人也正是藉此间接妨碍着单位各个部门的正常工作程序,并且和其他有关联的企业勾结在一起,从而为自己获取到巨额的收益,而为了堵住单位每个人的嘴,她就习惯了用这种方式去把单位所有人都拉下污水中来。白书望在她的引诱下,终于想起了那个叫聂赫留朵夫的人曾经因为干过傻事却后来弥补了一辈子,因此白书望的精神终于重新复活过来,没能踏入浑水之中。但是白书望不可否认的是,这个女人确实像吸引其他男人那般也吸引了他,甚至让他“内模仿”了很多次他占有她的场景,带给他很多生理快感。为此,他曾经又发出疑问,爱情里边是不是也包含着这种神奇的生理快感,直到最后,他才觉着所谓的爱情应该是各种因素综合影响着,去一味地纠结于一种因素只会愈加迷惘。
白书望在李梦远王安平举办婚礼前一天回家看了一趟,他把自己瞒着家人辞职准备考研的事情告诉了父母,白更楼听到他的话后气得脸色铁青起来,他平生第一次把一个碗扔到儿子白书望脚下砸了出气,要知道,在白书望小时候,白更楼为了供他读书,大凡他打工挣的钱都用来给两儿子买书本了,只希望两儿子能好好读书,然后考个好大学出来找个好工作,端上国家铁饭碗,然而,他对读书意义的认知却也仅止于找好工作这为止,却并不想让两孩子去读研究生,因为他总觉得在整个后坡村,能把大学读出来的人已经是凤毛麟角,出人头地了,又何必再去多读一个研究生呢,研究生出来照样得工作,耽误三年时间能少赚多少钱,况且那时结婚也年龄大了都成问题了,还不如趁早工作趁早结婚。再说,要是读完研究生能找个更好的工作也就罢了,你居然说读完研究生想继续回到村子里边当村委会成员,这个破官老子一个瓦刀工就能当,你还要去上完研究生才回来做,那我这二十几年不是白供你念书了么,那还不如不供你念书直接当农民呢,当个农民只要入了党也有机会选进村委会啊,现在这大学咋都成这个样子了,办学水平咋这么低,读一个大学和研究生居然出来只能当一个村委会委员,那还读什么大学,早知道当年就不该让臭小子读书,真是遗恨无穷啊。白书望看到父亲气得发起抖来,却又无能为力,这时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为他买很多课外书让他看的场景,想起小时候的自己永远是父亲眼中的光环,从没让父亲如此发怒过,这时他内心突然产生一丝心疼,也同时产生一丝矛盾,也许自己回农村工作可能真得会伤掉父亲脸上的面子,也许更会惹来左邻右舍人的嘲笑和谩骂。这时,白书望才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也深刻理解到马思哲的痛苦之处,同时有点怀疑自己是否能承受得住压力在基层去勇敢地干下去。
李梦远王安平的婚礼如期举行,来参加婚礼的客人虽并不是特别多但却很热闹,后坡村的农民们有幸第一次来县城大酒店吃饭,这可谓是他们平生最大的殊荣,他们不停地讨论着新郎和新娘如何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又讨论着新郎如何有能力赚钱,新娘如何乖巧善理家务,讨论这些话题既可以消遣无聊,也可以让东家感到高兴,因此所有平时一个个憨厚老实的农民在这一刻居然都成了演说家,而酒桌上,却也有一个人一直寡言少语,表现得特别拘谨,那便是白更楼,因为长期在人们心中,李梦远本来和白书望是一对,结果现在却嫁给了王宝粮的孩子,看来看去人的本事大小与读书无关,白更楼低垂着头偶尔会听见一些人窃窃私语这些闲言杂语,他就恨不得钻进一条地缝去。
婚礼过程中,当主持人问及新郎新娘各自要对彼此说的话时,王安平说:“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李梦远说:“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轮到新郎新娘给来宾敬酒时,王安平定要白书望连喝四杯,白书望盛情难却,举杯一饮而尽,对新郎新娘说:“祝你们幸福,愿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婚礼后,后坡村的农民们都坐车回家去了,而白书望,白书财,王安生,王安平和李梦远五人,他们又一起小聚了一会,随后各自散去,白书望就跑到白书财在县城租的房子里住下,打算第二日早晨坐最早班车去西安,回去继续准备考研。
夜阑人定,白书望和白书财躺在合租的房间里睡下,许久过去,白书望总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脸上罩着浓郁的沮丧的情绪,在灰暗的夜里,他的眼睛里微微渗出几滴泪来,硕大的郁闷像铅块般沉重,压得他总是闭不上眼睛。少顷,白书财注意到了他哥白书望的不快,就问他为什么还没睡着,白书望转身望了一眼弟弟白书财,却并未言语。但是,虽然白书望没有对弟弟说任何话,也似乎不大好意思说一些话,但是白书财又怎会不理解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亲哥哥的内心想法呢。于是,白书财就说:“哥,你是不是为梦远姐和安平结婚的事而不快。”白书望嗐声叹气地说:“倒也没有不快,他们两都是我们最亲近的伙伴,我真心为他们感到高兴,不过总觉着内心有一种复杂的情绪,却又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就只觉着自己有点感慨。”
“那就好,你应该知道,你和梦远姐虽然从小青梅竹马,但是现在你们在一起已经不适合了,你应该祝福他们。”
“嗯,我祝福他们,这一点我自然明白,我只是感慨时间真的好快,今天举行婚礼的时候我还想着小时候我们几人一起画房子滑冰的故事,那样天真无邪,没想到突然间就已经有人结婚了,我们不得不朝各自平平淡淡的生活迈去,从此就算我们关系再好也都会有一种自觉的隔阂,还有安生和你,你们似乎都已经工作和婚姻要稳定了,而我,作为年龄最大的长兄,现在依然事业不定,爱情无期,而看到你们都去踏实的生活,内心总有一种莫名的焦虑感。”
“哥,我明白你内心的想法,虽然咱们都是理工科生,但是我一直觉着你身上有一种文科生的浪漫主义,那就是不轻易去接受现实,不轻易相信命运,并且凡事都喜欢追究价值和原因,而不喜欢盲目随意地去过一种普通人的生活,我们两相比,你更理想主义,我更现实主义,但是我很佩服你的这种对生活和理想的执著追求精神,我知道你还想考研,可是咱爸却不同意,但是我支持你,人生重要的不是倚仗一份体面的工作去安逸地生活一辈子,而是能在一个你自己真正喜欢并且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甚至包括生命的事业上去奋斗,这样你的生活不再是单纯机械量变的重复,而是一次又一次向新的质变的突破,而它也可以彻底激发出你在某个领域的最大潜能,让你时刻经历一种高峰体验。”
“但是,这种选择的成本是巨大的,我很害怕自己还没有奋斗出事业来,咱爸妈就已经老去,你知道的,咱爸从小就希望咱们读完书能找到一份好工作尽快成家,改变我们家庭的命运,可是,我害怕我们的努力赶不上时间的流逝,并且,咱爸妈身体都不好,我很害怕他们哪一天突逢一场大病或者意外,到时我们根本没有能力去救治。”
“这你不用担心,你担心家人的同时,家人也在担心着你,如果你为此而束缚自己的手脚,最后结果只会更遭,就像三国里为刘备打下第一次胜仗的徐庶,因为曹操扣押了她的母亲,他跑去寻找他的母亲,结果母亲因为觉着自己拖累了儿子事业而上吊自杀,结果他自己也郁郁而终,自古以来就有小孝与大孝,有小义与大义,如果你的努力能从根本上带给更多人幸福,那就是值得的。我已经给咱全家人都买过保险了,你可以安心去考研,我也可以安心去工作,家里的事就先完全由我去操劳吧,你只管去想怎么解决我们整个村子的事,其实我之前也想考研,但是考虑到现实问题,我们两不可能都去读研,这样家庭负担太大,所以你就带着我们共同的希望勇敢地向前继续冲锋吧,我为你做后勤保障。”
白书望的喉腔里吞下一股幸福感动的泪水,当他正在为包括自己最亲近的父亲都不理解他支持他的选择而苦恼时,当他内心最感到孤独焦虑的时候,却是他亲近的弟弟出来开导他,在背后为他默默做出这么多事,这让他真想像小时候那般搂着弟弟一起睡觉。
翌日清晨,白书望坐着汽车朝西安走去,通过窗户,他可以看到一只只大雁也同时朝天空飞过,飞往理想的远方。他想,这些大雁,应该既属于家庭,也属于自己,更属于这片天空吧。